第三章 · 2
说着他就去到一边,列了一张研究自然哲学的书目,要我找来阅读。然后他又告诉我,从下周一开始,他打算作一系列关于自然哲学概论的报告,还有个讲化学的教授瓦德曼和他隔天交替作报告。
🍐 落`霞-读`书-l u o x i a d u s h u . c o m-
我回到住处时并不感到失望,因为我早就知道教授所指责的那些作家没有价值。但我仍然对自然哲学的任何领域都提不起兴趣。克兰普教授又矮又胖,声音粗哑,面目可憎,因此我从一开始就对他研究的东西不感兴趣。
我已陈述过我早年对自然哲学下过的结论。也许说得太空泛了一点,作为孩子,我对自然哲学教授们所承诺的结果并不满意。我的思想非常混乱,因为我年龄太小,在这些问题上又缺乏指导。我在追求知名的道路上竟步上了古人的后尘,置新近的探索者的种种发现于不顾,沉浸在已被遗忘的炼金术士的美梦中。而且,我还瞧不起现代科学的功用。古代的科学大师们寻求长生不老和超自然的威力,这与现代科学很不一样。那类思想虽然空泛,却气魄宏伟。现在,局面不同了,探索者的雄心似乎恰好是在推翻让我对科学感兴趣的主要设想,我不得不用没有多少价值的现实代替我恣肆放纵的想象。
我在英戈尔斯塔特的头两三天,脑子里就是这种想法——那几天我熟悉了当地环境和主要居民。但在随后的一周里,我却想起了克兰普教授告诉我的关于上课的消息。虽然不愿听那位得意扬扬的小个子在讲台上夸夸其谈,我却想起了他提到过的瓦德曼先生。我还没见过这位先生——他一直不在城里。
出于好奇心,也出于无聊,我进了教会。瓦德曼先生不久也到了。这位教授和他那位同事迥然不同,五十岁左右,给人极其仁厚的印象。几绺白发遮住双鬓,后脑却几乎全是黑黝黝的。他的个子不高,但是身板笔挺,引人注目。他的声音是我所听见过的最悦耳的声音。他首先回顾了化学的历史,谈了不同学者所取得的不同进步。他怀着激情提起了许多最杰出的科学家的名字,然后简短地概括了科学的现状,解释了很多基本问题。在做了几个准备性的实验之后,他以对现代化学的高度推崇结束了讲话,其中有些话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
“对于化学这门科学,古代的学者们曾许下诺言,”他说,“要完成种种不可能的研究,结果一事无成。现代的科学家们很少许愿。他们知道金属无法互相转化,长生不老药只是幻想而已。他们的双手似乎天生是要到泥土里去掏摸的,他们的眼睛则是用来观察显微镜或坩埚的,但他们确实创造了奇迹:深入了大自然的底奥,揭示了大自然是怎样隐蔽地活动着的;飞上了云霄,发现了血液循环的模式,发现了我们所呼吸的空气的特性。他们获得了新的力量,几乎无所不能。他们可以号令天上的雷霆,仿制出地震,甚至用幽灵世界的幻影嘲笑那个看不见的 世界。”
这就是教授的话——对我来说这就是对我命运的宣言,正式宣告了我的毁灭。教授继续往下讲时,我感到我的灵魂在和一个现实的对手搏斗。教授触及了一个个形成我生命机制的音键,发出了一个个音符。很快,我的心就被一个念头(一个思想,一个目标)塞满了。弗兰肯斯坦的灵魂大声惊叫——我沿着前人的足迹前进,还可以取得更多的成就,多得多的成就。我要开辟一条新路,探索未知的力量,把创造的最原始的奥秘向世界展示。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有合眼。我的内在生命陷入了骚动和混乱。我感到一种秩序就要从中出现,却又无力助其一臂之力。黎明时分困意袭来。一觉醒来之后,昨夜的种种念头宛如梦境,留下的只有一个决心:要回到往日的探索里,献身于这门我自认为对之颇有天赋的科学。那一天我去拜访了瓦德曼先生。他私下里的态度比在公开场合还要和蔼可亲。他上课时还带有几分严肃,而在家里,那严肃也为最动人的亲切与慈祥代替了。我向他介绍了我以前钻研的东西——差不多和我对他的同事所说的一样。他对我关于自己的研究的简短介绍听得很专心,听见科尼利乌斯 · 阿格里帕、帕拉塞尔瑟斯和阿尔伯图斯 · 马格努斯的名字时他不禁笑了,但没有表现出克兰普教授的那种轻蔑。他说:“这些都是现代科学家们应该感谢的人物。他们以自己的学识为现代科学奠定了基础,我们只要为他们的发现重新命名,并加以分类整理就行了。凡是有才华的人所作的努力,归根到底对人类都有切实的贡献,无论他们的方向是多么荒谬。”他的叙述毫不做作,也并无夸大之嫌,他的讲话消除了我对现代化学家的许多偏见。我用有分寸的措辞表达了我作为弟子的谦卑和对导师的尊重。对于他带给我的刺激,以及我因此而产生的热情,对我即将进行的钻研的热情,我半点也没有透露——由于缺乏生活经验,我羞于启齿。我只针对我要看些什么书征求了他的意见。
“我很高兴得到了一个弟子,”瓦德曼先生说,“如果你的刻苦能赶得上你的才华,我相信你会成功。化学是自然哲学里最能出成绩的分支之一,取得过许多伟大的成就。也正因此,我才致力于这门学问。可同时,我也没有忽略科学的其他分支。你如果只研究你那部分学问,就只能是个很蹩脚的化学家。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科学家,而不是一个不起眼的实验员,我建议你在自然哲学的每一个分支上都下下功夫,包含数学在内。”
然后他就带我进了他的实验室,向我解释了他的种种器械的功能,告诉我应该使用哪些设备。他还允许我在不损坏设备功能的前提下使用他的实验室。我要求他给我开个书单,他也给我开了。然后我就离开了。
一个值得我记忆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这个日子决定了我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