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 6
甄意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好奇季阳的理论。
下楼后,甄意准备和司瑰打声招呼就走,一不小心在司瑰的脖子上看到什么,她凑过去,不由分说拉开她的领口一看,一枚深深的吻痕。司瑰立刻把领口捂上。
“啧啧啧,卞谦哥还真是……威猛啊。”甄意瘪嘴,“我的天,昨晚大战几场?”看一眼手表,凌晨一点,“案发后接到电话,刚从床上抽身下来吧。”格外强调“抽”字。
司瑰被甄意唰地红脸:“要你管。”
“不管不管,闺密长大了都要嫁人的。”甄意坏笑,“难怪我刚才看见卞谦哥的车停在那儿,还以为看错。”
想想卞谦那样清淡优雅的男人和司瑰一起,她酸不溜秋地叹气:“啧啧,被男人滋润后气色都不一样了。我还欲求不满呢。浑蛋,自己满足了就打电话坏我的好事。”
“我打电话时,你们?”
“没。”甄意赌气地哼一声,司瑰和卞谦交往两个月就滚在一起了,言格这个白痴,十二年了还不把她吃掉!
“放心啦,他就是你的。急什么?”
甄意冲她招手告别,言格已经在外面,双手插兜望着天空;甄意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望,没什么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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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她来了,收回目光,和她一起绕过警戒线,走进夜幕笼罩的民工村里。
走道狭窄,夜色静谧。
甄意背着手跟在他身边:“好好奇,想知道季阳专家是怎么知道凶手情况的。”
“不难理解吧。”
“你知道?”
“连环杀人案的死者背景没有交集和相似,唯一的共同点是舆论谴责。不难判断凶手充当着卫道者的角色。受害者都在各自的事件中害死特殊职业的人,交警、消防员、政府工作人员……都是职业属性中道德附加值较高的行业。凶手极有可能出自这一群体。”
甄意听得入神,赞叹:“好厉害!唔,林芝是养老院里的护工。”
言格的思绪断了一秒,护工这个职业有些牵强。低眸看,她正一瞬不眨望着他,黑亮的眼睛里星光闪闪,专注而崇拜。
他轻吸一口气,深夜的空气清凉而沁心。
“从执行步骤上讲,他需要把死者诱拐到安全隐蔽的地方。陌生人会跟着他走,他一定有个人魅力,能让人短时间内迅速对他有好感和信任感。所以季阳说他英俊帅气,或者他职业本身让人安全可信。
“在杀人方式上,选择勒死死者,他必须有力量。比起其他杀人方法,勒死比较干净整洁,在尸体上留下的痕迹较少。他或许想表明他代表的是有力量的一方,他对杀人方法本身没有较多的研究和兴趣,对死者没有想侮辱的诉求。司警官给我们看的照片显示死者没有挣扎的痕迹,即使是勒死,凶手也能一击致命。”
语速不快,让她每个字都听清。
甄意忍不住参与其中:“所以他的目的是惩戒死者。同时他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很高,不会像其他卫道者一样,在杀掉死者的同时侮辱和羞辱死者。”
“对。”言格看她一眼,很欣赏她的领悟力,“他把自己摆在很高的位置,惩罚的同时给他们死亡的尊严,所以他把她们整理得干干净净,漂亮地死去。”
“季阳说他的成长环境,从哪里看出来的?”
“看到地板上的两件器具了吗?”
他说的是橡胶生殖器和振动器,甄意“嗯”一声。
“虽然我没像季阳一样拿到更多的证据,但我猜测死者的下体都有性侵的迹象,并不是真正的男人。而是……”他没说完,但甄意明白了。
夜风轻拂,气氛有些微妙,或许,有一丝尴尬。
暗夜中传来调笑细语,迎面走来一对情侣,搂在一起嬉笑着说情话,从他们身边经过。安静狭窄的走廊里,他们细细的欢笑听着格外私密亲昵。
甄意忍不住回头望一眼,不经意间眼中流露出艳羡。落进了言格眼里。他看她半晌,靠近一步,执起她的手,稍稍一带,把她牵到身边,让她紧挨着自己。
甄意一愣,人已不由自主轻轻撞去他身上,手被他温热的掌心严密地包裹。她心里甜丝丝,歪头靠去他的肩膀,搂住他,仿佛他臂上挂着一只小浣熊。
“他不想羞辱死者,却用器具侵犯死者,这是矛盾的啊。”
“季阳才说凶手对女性有一种近乎窥探的好奇。”
甄意回过味:“他本身魅力迷人,理应不缺女人,是他潜意识里对女人有着同时抵触和好奇的心理?”
“嗯,这样的男人,通常因成长过程中缺乏女性角色。”
甄意觉得很有道理,但又忍不住提出漏洞:“或许他对死者有性欲,却阳痿不举?”
“如果他有性交的想法,却性无能,他对死者下体的伤害会更严重。且更可能选择其他异物,而不太会用假的生殖器。”
“为什么?”甄意好奇,抬起脑袋。
“这……”言格轻咳一声,“或许事关男人的尊严。”
“哦……”本来就功能不行,找个假的来不是自找刺激么。
言格侧头看一眼肩膀上她安然倾靠的脑袋,继续:“虽然童年残缺,但他依然给自己赋予非常高的道德标准,他的成长过程中有另一个榜样式的男性角色,他父亲。”
“意思是他父亲给他树立了标杆?”
“孩子很多正直的信念和行为都是从父亲那里习得。”
甄意彻底明了:“他正直,有信念。却在这次的杀人案里表现出偏激的一面,所以很可能是相似的事情刺激了他。”
“嗯。”
她在脑子里回味一遍,道:“现在我完全明白啦,言格,你好厉害。”语气里毫不掩饰对他的崇拜,带着微微的撒娇。
他垂了一下眼眸,静默不语,心里却是开心的。
“不过言格,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郑颖的案子和这个连环案里其他的人不太一样。”
这正是他想说的,他看她,眼神闪了一下,鼓励她继续。
“我对服装化妆比较敏感,觉得郑颖和另外几个人的装扮不是一个档次。她高级多了。”甄意拧眉,“其他女人的装扮就像你说的,凶手想给她们体面的死法,整理容颜。可郑颖的死不仅是漂亮,可以说惊艳,绝美,就像……像凶手对她有感情!”
两人想到一处的默契,让他的眼睛闪过一丝柔和:“我也认为,虽然郑颖的死和连环案里其他人有相似之处,但杀死郑颖的凶手和杀死另外几人的凶手,不是一人。”
“不是一人?”甄意意外,“我以为郑颖是凶手的漏洞,要从郑颖的人际关系找突破口。”
他并没急着解释,感觉到她在夜风中轻轻地发抖。她出来时太急,只穿了件薄薄的卫衣,此刻讨论得专注,都没察觉冷意。
他温声道:“甄意,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穿,好不好?”
她愣一下,轻轻笑了:“不用啦!”说着拉开他的风衣,钻进去双手搂住他的身子,“这样就好啦,一起穿,更温暖呢。”
他稍稍一愣,顺势搂住她的小身板。
“如果凶手对郑颖有特殊感情,又怎会让她死在廉价的招待所里?”
“啊,对哦。”她咕哝着往他怀里钻,狠狠嗅了嗅他身上清淡的香味。
“连环案里其他死者都在K城,凶手的主要活动范围在K城。可郑颖从深城来,凶手如何知道她的行踪?杀人需要周密的计划,郑颖今天才来,凶手立刻知道并实施杀人?”
这样一说的确奇怪。“会不会凶手刚好在K城和深城两地来回?”
“有这种可能性。但郑颖已向受害者家属忏悔。忏悔的人没有惩处的意义。且如果凶手对郑颖有特殊感情,就不会用假的用具,而会亲自……”
甄意努努嘴,这样一来,都说得通了。“竟还有一个凶手。那杀死郑颖的凶手太聪明了,居然和最近的连环杀人案撞上。”
“他的确聪明。”言格沉吟半刻,道,“另外,虽然季阳有很精彩的推断,但有些基本的事情,我认为他忽略了。”
“什么事?”
“凶手是怎么杀掉郑颖的?”
甄意愣住,是啊,第一反应是连环杀人,惯性思维让人去找相似点和新线索,却忽略了最基本的推理。
“林芝丈夫和老板娘是开锁进去的,房间里没有打斗痕迹。虽然开了一扇窗,但我看过,窗户上方是不牢靠的塑料挡雨板,旁边的雨水管道也不牢,凶手不可能从窗户离开。”
甄意心乱跳:“难道是密室?”
“凶手如果把郑颖杀了,移尸过来,难度太大。而在旅馆杀人,凶手怎么自由进出?”
甄意的好奇心全吊起来,在他怀里扭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话音未落,他左边口袋里手机震了,在甄意背后,她的腰上酥酥妈妈地颤。
他左手正搂着她,没有松开,便用右手绕去摸手机,有意无意间把她整个儿圈进怀里。
她暖得心都要化开,安然而幸福地享受他怀里的温暖;他低着头找手机,身子微微前倾压去她肩上,短发在她脸颊边蹭蹭,好痒,好亲密。
她仰着头贴在他脖颈间,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放大。
他找到电话接起来。
近在耳边,甄意隐约听到一个清沉而冷寂的男声,说着英语,嗓音很磁,具体内容听不清。言格回答的中文:“对,像一个符号……是一个环,两笔画成,一端细,一端微微粗一点儿。”他说的是洗手间镜子上的血环。
“两环蛇?……重生?”
“……”
“你现在在哪儿?”
甄意微微扭头,可贴得太近,只看得见他白皙的下巴。
能让他问出这种话的人,应该不一般。
“Isaac好很多了……你什么时候来接它?”
那边似乎没有回答,收了电话。
言格装好手机,无意识地蹙了一下眉。
甄意察觉到,他是担忧的,在担忧电话那边的人。
她小声问:“是小鹦鹉的主人吗?”
他“嗯”一声,没有想多谈的欲望。
甄意也就不多问了。又听他说:“郑颖是自杀的,但有凶手。”
这话真是……费解。
言格开车把甄意送到她家楼下时,已经快凌晨三点。
甄意赖在车上不想下去,热情又好心地提议:“这么晚了去我家住吧?”
言格点头。甄意仿佛中彩票,看他过来给她拉车门,笑眯眯地起身迎上去,贴在他耳边:
“那我们要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言格没作声。
甄意嘻嘻笑:“虽然我只有一张床,但我不会让你睡沙发的。我对你好不好?”
他缓缓看了她一眼,说:“是挺好的。”
……
言格洗完澡出来,就听甄意在卧室里唱歌,歌声轻快而活泼:“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等候鸟飞回来;等我们都长大了,就生一个娃娃……”
言格:“……”大晚上的,她还真是精力充沛。
他关了客厅的灯,走向卧室,忽然,丁零零——
茶几上的座机电话响了,在昏暗的客厅里,莫名幽静而绵长。
“甄……”刚想叫她接电话,后边的字却凝在嘴边,莫名地,想到她说“骚扰电话”。
心,静了一秒。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接起电话,放到耳边。
他没有作声。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为什么不接电话?我知道你在家。”
光线昏暗的客厅里,他深深敛起眼瞳。
早上六点半,言格醒了。
世界很安静,浅蓝色的布艺窗帘外天光曚昽。开了一扇窗子,纱帘翻飞。秋天的微风清冽而纯净,空气里有一丝流动的馨香。
她的手臂和腿全压在他身上,张牙舞爪,手脚并用地搂着他,像一只抱着树枝酣睡的树袋熊。扭头看,她熟睡着,脸颊白皙,睫毛乌黑,密密地垂着,像把小梳子。长发凌乱地在枕头上散开,海藻般。
他的心不禁一动,倾身过去吻了吻她的眼睛。她在梦中微微受惊,缩了一下,松开对他的束缚,翻个身滚去另一边了。被子全被她缠走。让他露在外边。
他起身下床,悄无声息地洗澡,做早餐。七点半了,卧室那边还是安静,阳光却已爬满客厅。窗明几净。
他重返床边,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脸颊:“甄意?”
“唔?”她再度小小地惊了一下,闭着眼睛咕哝着发声。最近真的累坏了。
“吃完早餐再睡好不好?”他轻声商量。
“唔……”口齿不清地答应了,人却没动静。脑袋侧在枕头里,呼呼地出气。
“你说要去看爷爷的。”
“唔……”
一室安静。
他坐在床边,静静看她搂着被子酣睡,心底平静安宁,便那样安然瞧着。
过了不知多久,她在睡梦中感受到他的目光,蒙蒙地睁开眼睛,黑黑的眸子乌溜溜地看着他,湿润而清澈。半晌,又沉沉地合上去,这次,她朝他伸出双臂。
他倾身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拿大毛巾裹住,打横抱起,去到餐桌前把她稳稳放下。她软趴趴地贴在餐桌上睡。他给她盛了青菜粥,配上豆浆鸡蛋和葡萄送到她跟前。
她闻到清粥的米香味,鼻子嗅嗅,醒了。眼睛还没睁开,脚先搭去对面他的腿上,轻车熟路地钻到他腿间,脚趾抓抓又蹭蹭。
言格剥鸡蛋的手顿住,抬眸看她,稍稍不可思议。人没清醒就开始耍流氓,像有应激性似的。她眼睛半睁不开,懒散地舀粥吃。渐渐醒了,咕哝:“卞谦和司瑰都同居了。”
言格漫不经心“嗯”一声。
甄意不满意:“我说的同居是每天晚上睡在一起那个那个。”
言格手指稍微顿了一下,卞谦和司瑰在一起她有什么不开心?难道……虽然尹铎让他不适;可对卞谦,他也有隐隐的抵触。
或许因为甄意叫他卞谦哥,或许因为他离开八年,而这八年里另一个男人为她遮风挡雨,陪她长大。尽管不是男女之情,言格也略略介怀。他沉默着鄙视自己,觉得自己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