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子，你们到里间二楼好好聊聊吧。”母亲阿繁体贴地说。

千重子拉着苗子的一只手，通过细长的走廊上到二层，点起了暖炉。

“苗子，你来一下。”千重子把苗子叫到镜子前，凝视着镜中两人的脸。

“我们长得真像。”暖流漫过千重子全身，她又和苗子交换了位置，“真是一模一样，哈哈。”

“双胞胎嘛。”苗子说。

“人要是都生成双胞胎，会怎么样？”

“那就总会认错人，很麻烦吧。”苗子退后一步，眼睛已经湿润了，“人的命运，真是说不准啊。”

千重子也退到苗子旁边，用力摇着苗子的肩膀说：

“苗子，你就一直待在我家，好不好？爸爸妈妈也都这么说呢……我一个人也很孤单，很孤单……虽然我不知道杉山的生活有多快活。”

苗子仿佛站不稳，腿软软地跪了下去。随后，她摇了摇头，泪水滴落在膝头。

“小姐，咱们的生活不同，所受的教育也不一样，室町的生活，不是我能承受的。我就是到您家店里来看看，就这一次。也把和服穿给您看看……再说，您曾两次来杉山看我。”

“……”

“小姐，被爸爸妈妈丢掉的婴儿是您啊。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这些事，我早都忘到脑后了。”千重子毫不在意，“我现在根本不觉得有那样的父母。”

“我想，也许爸爸妈妈都因此受了上天的责罚……当时我还是个婴儿，还请您原谅。”

“苗子，这事你又有什么责任或罪过呢？”

“不是那样的。我以前也说过，我绝不想妨碍您的幸福。”苗子压低了声音，“我恨不得消失。”

“不许你瞎想……”千重子加重了语气，“这也太不公平了……苗子，你觉得自己不幸？”

“不，但我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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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是短暂的，孤独才是长久的，不是吗？”千重子说着，从壁橱里取出被褥，“咱们躺下慢慢聊。”

苗子在一边帮忙。“也许这就是幸福吧。”说罢，凝神听屋顶的声音。

千重子见苗子侧耳倾听，也停下手问：“是阵雨？冻雨？还是半雨半雪？”

“嗯……也许是淡雪吧？”

“是雪吗……”

“这么安静，应该是雪。淡雪很细很碎，是没成形的雪。”

“嗯。”

“山村里有时会下这种淡雪，我们干活时注意不到，可是杉树叶上就像开了白花一样。落了叶子的枯树，最细的枝丫上都盖了一层白。”苗子说，“可漂亮了。”

“淡雪有时很快就停，有时会变成雨夹雪或者阵雨……”

“咱们打开挡雨板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千重子正要起身，却被苗子抱住了，“不要。这么冷，也会感到幻灭的。”

“幻灭，幻影，苗子真爱谈论虚幻的事呢。”

“虚幻……”

苗子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微笑，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见千重子要铺被褥，苗子急忙说：

“让我给您铺一次被褥吧。”

两人的床铺并列放着，千重子却默默钻进了苗子的被窝。

“苗子这儿可真暖和。”

“因为我平时干体力活多嘛。住的地方也……”苗子抱紧了千重子。

“这样的晚上，会很冷的。”苗子却一点儿也不冷似的，“细雪飘了又停，停了又飘……今天晚上……”

太吉郎和阿繁也上楼来了，就在隔壁房间。他们上了年纪，已经用电热毯暖好了被窝。

苗子把嘴凑到千重子耳边，悄悄说：“您的被窝已经暖和了。我到旁边的床铺去啦。”

母亲轻轻拉开隔扇来看两个姑娘，这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第二天早上，苗子早早起床，摇醒了千重子：“千重子小姐，这将成为我一生最幸福的回忆。趁着没人，我先回去了。”

如苗子昨夜所说，夜里果然有粉末般的细雪落落停停，此时仍在零星飘散。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

千重子起身，说：“苗子，你没带雨具吧。等我一下。”她找出自己最好的天鹅绒大衣，又拿了折叠雨伞和高齿木屐，一起给苗子。

“这是我送给你的。你要再来啊。”

苗子摇摇头。千重子扶着格子门，久久目送着苗子。苗子没有回头。细碎的雪花飘落在千重子额前的发上，很快就消失了。城市仍在静静地沉睡着。

（《古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