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12
梅伊娜·悦石从办公桌那头绕过来,和我握了握手,示意我坐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全息电视上看见她,而现在再见到她的真人,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习惯。她的真人给我的印象更深:灰白色的头发剪得很短,但很卷;脸和下巴带着林肯式的棱角,就像所有研究历史的博学家一样,但是凌驾着整张脸的,是那又大又伤感的褐色眼睛,让人感觉好像是站在了一个真实的原始人面前。
我感觉口干舌燥:“执行官女士,谢谢你能接见我。我知道你有多么忙。”
“我再忙也有时间见你,布劳恩。就像你父亲再忙也会抽空见我一样,当年我还仅仅是个下级议员呢。”
我点点头。父亲曾经跟我提过这个,他说梅伊娜·悦石是霸主仅有的政治天才。他知道,虽然她在政界起步较晚,但她总有一天会成为首席执行官。我真希望父亲能够活下来目睹这一天。
“布劳恩,你母亲身体还好吗?”
“执行官女士,她很好。她现在几乎寸步不离自由岛,一直待在我们旧时的避暑地。但是我每年圣诞节都会去那儿看她。”
悦石点点头。她一直随意地坐在大块头的书桌角上,有小报说,这桌子的主人曾经是天大之误前的一位美国总统,一位被暗杀的总统——但不是林肯。不过,现在她笑了笑,走回到桌子后的简陋椅子边,坐了下来。“我很怀念你的父亲,布劳恩。我真希望他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看那片湖?”
“看了。”
“你还记得,你和我家的克里斯藤在那儿玩玩具船吗?当时你俩都刚学会走路。”
“只是有个印象,执行官女士。当时我还太小。”
梅伊娜·悦石笑了。这时,一个内部通信器突然鸣叫起来,她摆摆手,让它停止了叫唤。“布劳恩,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执行官女士,你也许知道,我现在是一名独立的私人侦探……”没等她点头,我接着说道,“我最近在办一个案子,它把我引到了我父亲的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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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劳恩,你知道,那件事已经调查得很彻底了。我看过调查团的报告。”
“对,”我说,“我也看过。但最近我发现了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是有关技术内核和它对海伯利安这个世界的态度的。当时,我父亲和你不是在宣传一个议案,要把海伯利安引进霸主的保护体吗?”
悦石点点头:“对,布劳恩,但当时我们还考虑引进另外十几个殖民世界。可一个也没有成功。”
“对。不过,我想问,内核和人工智能顾问理事会对海伯利安是不是有特别的兴趣?”
执行官拿着一只铁笔,点着下嘴唇:“布劳恩,你知道什么消息?”我开口回答,但她举起一只手指让我先打住。“等等,”她按了按交互面板,“托马斯,我等几分钟再出来。可能会比预定计划晚点到达,请务必好好款待来自天龙星的贸易代表团。”
我没有见到她按什么键,突然,一个蓝金相间的远距传送门嗡嗡地出现在远处的墙上。她示意我先进去。
一片草原,长满了齐膝高的金色草,延绵不绝,伸向远方的地平线。天空是浅黄色的,带着亮闪闪的青铜条纹,那可能是云朵。我没有认出这是哪个世界。
梅伊娜·悦石走了进来,她碰了碰袖子上的通信志装置。远距传送门眨眨眼消失了。一阵暖暖的微风吹过,馨香扑鼻而来。
悦石又碰了碰她的袖子,朝天上瞥了一眼,点点头:“布劳恩,抱歉,让你多有不便。卡斯卓-劳塞尔没有数据网,也没有任何卫星。现在,请继续你刚才的话。你发现了什么消息?”
我朝空荡荡的草原四顾:“也许……不必这么大费周折,到这么安全的地方来谈话。我只是发现,技术内核似乎对海伯利安非常感兴趣,它们建造了一个旧地的模拟……一整个世界!”
如果我原先期待着看到震惊,看到惊讶,那我将大失所望。悦石点点头:“对。我们知道旧地模拟这件事。”
反倒是我震惊了:“那为什么连公布都不公布呢?如果内核可以重建旧地,很多人都会感兴趣的。”
悦石信步而走,我跟着她;她迈着大步,我加快步伐跟上她。“布劳恩,霸主不想公布。我们最棒的人类情报来源完全不知道内核这样做的原因,他们一点也不明白。现在,我们的明智之举还是等待。你有什么关于海伯利安的消息?”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信赖梅伊娜·悦石,不管是旧时还是现在。但是我明白,欲想取之,必先与之。“它们模拟重建了一个旧地诗人,”我说,“而且,它们似乎鬼迷心窍了,想方设法不让这个模拟人知道海伯利安的任何信息。”
悦石摘了根长长的草茎,咬在了嘴里:“约翰·济慈赛伯人。”
“对,”这次我加倍小心了,不轻易露出惊讶之情,“我知道,父亲当时强烈要求为海伯利安取得保护体的地位。如果内核对那地方有着什么特别的兴趣,它们也许……也许操纵了……”
“你父亲的自杀?”
“不是吗?”
微风拂过,金色的草泛起波纹。我们脚下的茎秆丛中,有什么非常小的东西飞速蹿离。“布劳恩,那也并非不可能,但我们完全没有证据。告诉我,这个赛伯人想要做什么。”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内核对海伯利安这么感兴趣。”
这个垂老的女人摊开双手:“布劳恩,要是我们知道,我晚上就能睡得安稳些了。就我们所知,技术内核已经对海伯利安着迷了几个世纪。首席执行官耶夫申斯基曾允许阿斯奎斯的比利王到这个行星上开拓殖民,这件事几乎让人工智能退出环网。最近,我们在那儿建立了超光发射器,也带来了相似的危机。”
“但人工智能没有退出。”
“没有,布劳恩,看样子,它们需要我们,正如我们需要它们,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
“但是,如果它们对海伯利安这么感兴趣的话,为什么不让它加入环网呢?这样它们不就能自己去那儿了吗?”
悦石用手梳理着头发。高高在上的青铜色云朵泛起涟漪,必是有什么猛烈的急流吹过。“它们非常固执,不让海伯利安加入环网,”她说,“这真是有趣的悖论。告诉我,赛伯人想要做什么。”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内核对海伯利安那么着迷。”
“我们无法确信。”
“那告诉我最好的猜测。”
首席执行官悦石拉出嘴里的草茎,端详着:“我们相信,内核正在从事一项完全不可思议的计划,可以让它们预测……一切。让它们操纵一切变数,空间、时间、历史的变数,把这一切作为一份可以管理的信息。”
“终极智能计划。”我脱口而出,进而明白自己太过轻率,但我不去管它。
这次,首席执行官悦石真切地露出了震惊之情:“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计划和海伯利安有什么关系?”
悦石叹了口气:“布劳恩,我们无法确信。但是我们的确知道,海伯利安上有反常的东西,技术内核没办法把这个因素考虑进预测分析中。你知道所谓的光阴冢吗?伯劳教会认为那是神圣之物。”
“当然知道。光阴冢已经暂时不向旅客开放了。”
“对。因为几十年前,有个研究员在那儿发生了一起事故,我们的科学家证实,光阴冢附近的逆熵场不仅仅如大众所相信的那样,只是一种保护,防止时间的侵蚀效应。”
“那到底是什么?”
“它是一种场……或者说,是力量的残余,事实上正是它,驱使着光阴冢和冢内之物从某个遥远的未来出发,逆着时间发展。”
“坟内之物?”我说,“但是光阴冢是空的。从它们被发现到现在,都是空的。”
“现在是空的,”梅伊娜·悦石说,“但是有迹象显示,里面曾经有过东西,就在它们打开的时候,在我们不远的将来,将会有满满的东西。”
我盯着她:“多远的将来?”
她那黑色的眼眸依旧带着温柔,但是她摇摇头,谈话到此结束。“布劳恩,我已经告诉你太多东西了。你不能向别人转述这一切,如果必要,我们会保证你保持沉默。”
为了掩饰自己的疑惑,我摘了一片叶子,撕成几片塞进嘴里嚼起来。“好吧,”我说,“光阴冢里会出现什么呢?外星人?炸弹?几条逆时间运行的太空船?”
悦石板着脸笑了笑。“布劳恩,要是我们知道,我们就能超越内核了,但是我们没有。”笑容消失了,“有个假设是,光阴冢和未来战争有关。也许,是通过重新安排过去,来对未来宿怨进行清算。”
“苍天在上,那是谁和谁的战争啊?”
她再次摊开双手:“布劳恩,我们要回去了。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个济慈赛伯人想要做什么?”
我低头看了看,然后回过身,与她镇静的目光对视。我无法相信任何人,但是内核和伯劳教会全都知道乔尼的计划了。如果这是一场三方演义,那么任一方都应该知道这件事,万一这伙人中有好人呢。“他打算将他的意识注入赛伯体中,”我笨笨地说道,“悦石女士,他打算成为人类,然后到海伯利安去。我会和他一起去。”
她盯着我,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是议院和全局的领事,是政府首席官员,这个政府横跨了几乎两百个世界,统领着数百亿人类。然后她说:“那他是打算乘圣徒飞船进行朝圣,对不对?”
“对。”
“不可能。”梅伊娜·悦石说。
“你说什么?”
“我是说,‘北美红杉’不许离开霸主空间半步。不会再有朝圣了,除非议院觉得那对我们有利。”她的声音硬邦邦的,犹如钢铁。
“我和乔尼会乘神行舰去,”我说,“反正朝圣也只是失败者的游戏罢了。”
“不,”她说,“这段时间,不会再有民用神行舰去海伯利安了。”
“民用”这个词点拨了我。“要开战了?”
悦石双唇紧闭。她点点头:“之后神行舰才能去那儿。”
“与……驱逐者开战吗?”
“起初是。布劳恩,你可以这样看,这是我们要让技术内核强迫作出表态的一种方式。我们要么将海伯利安系统并入环网,收归军部保护,要么就会让它落入另一个种族手里,而这个种族对内核和所有人工智能是嗤之以鼻的。”
我没有跟她提乔尼曾经说过的话,内核和驱逐者有过联系。我说:“强迫作出表态的一种方式。很好。但是谁能摆布驱逐者,让他们进攻呢?”
悦石看着我。如果那个时候她的脸是林肯式的话,那么旧地的林肯就是个狗娘养的强硬派。“布劳恩,该回去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能透露出去,你晓得这有多么重要。”
“我晓得一个事实,即使你没有什么理由,你也根本不会透露什么消息,”我说,“我不知道你想把这些废话传给谁听,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个信使,而不是什么知心女友。”
“布劳恩,别低估我们保守秘密的决心。”
我笑了:“女士,我不会低估你在任何事上的决心的。”
梅伊娜·悦石摆摆手,示意我先进远距传送门。
“我有个办法,可以发现内核在搞什么鬼,”乔尼说,此时我们正在无限极海上开着租来的喷射艇,那儿就我们两人,“但是很危险。”
“所以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我跟你说正经的。除非我们觉得一定要弄明白内核到底害怕……海伯利安的什么东西,我们才能尝试这个办法。”
“我一定要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