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7
密光线路泛起了绿光。元帅已经接收到了最新的信息。但如果坐等他的命令,时间恐怕来不及。于是沃玛克向最近的两艘圣神舰船——最外围那颗卫星外的火炬舰船——发出密光信息,命他们进入战斗戒备,并飞进星球轨道,和“吉卜利尔”号同步运行。他可能需要这些火力。沃玛克曾见过伯劳犯下的暴行,想到这个怪物可能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飞船上,便不由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他向火炬舰船“圣波纳文丘”号王舰上的塞缪尔斯舰长发去密光信息。“卡罗尔,”屏幕上出现了那名舰长惊讶的表情,沃玛克对他说道,“请进入战术空间。”
沃玛克接入插孔,马上站到了天山星球那闪闪发光的云海之上。蓦然间,塞缪尔斯从满天繁星的黑色天穹下闪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卡罗尔,”沃玛克说,“下面有大事发生。我觉得是伯劳,这怪物又逃出了牢笼。如果你突然和‘吉卜利尔’号失去联系,或是听到我们胡言乱语的尖叫……”
“那我马上派三船海兵过来。”塞缪尔斯说。
“不,”沃玛克说,“你必须立即用熔烁武器向‘吉卜利尔’号开火。”
塞缪尔斯舰长眨眨眼,飘浮在一旁的信号灯也闪烁起来——雷蒙皮埃尔元帅的旗舰已经向他发来了密光信息。沃玛克脱出战术空间。
那条信息很短。“我立即让‘拉贵尔’号加速,完成一次星系内跃迁,跳往天山星球的重力井安全区。”雷蒙皮埃尔元帅脸庞瘦削,表情无比肃穆。
沃玛克张嘴想要向他的上司发表反对意见,但马上意识到,等他的抗议信息抵达那儿时,雷蒙皮埃尔的飞船早已在三分钟前完成了霍金驱动跃迁。于是他闭上了嘴。像这样的星系内跃迁非常危险——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可能会发生灾难,夺去所有人的性命——但他明白元帅来此的原因,他必须赶到情报没有延迟的前线,随时随地下达命令。
上帝啊,沃玛克想。宗教大法官四肢尽断,大主教和其余人等都失踪了,而达赖喇嘛的东宫狼狈得就像是被踢翻了的蚁丘。天杀的伯劳老怪。携带教皇命令的宗座信使飞船呢?还有那艘向我们保证过的内核飞船呢?事情怎么就变得这么一团糟呢?
“舰长?”是出征部队中的那名首席海兵医师,他正坐在登陆飞船的医务室里,露出灿烂的笑容。
“说。”
“长官,穆斯塔法枢机醒了……当然,眼睛还看不见……还在经受剧痛,但是……”
“把他接上画面。”沃玛克立即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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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恐怖的脸庞出现在全息井中。沃玛克感觉到舰桥上的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瑟缩起了身子。
宗教大法官的脸上仍满是鲜血,他尖叫着,张嘴时露出鲜红的牙齿。眼窝破烂空洞,仅剩一条条扯裂的组织和如小溪般流淌的鲜血。
一开始,沃玛克舰长没有听明白枢机在尖叫什么。但不多久他便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尼弥斯!尼弥斯!尼弥斯!”
三个名叫尼弥斯、斯库拉、布里亚柔斯的人造人继续向东行进。
他们维持着相移状态,毫不在意这一过程所耗费的巨额能量。这些能量是从别处传来的,总之这不是他们所要担心的问题。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时刻。
在帕郭卡灵下,他们不受时间影响地完成了大屠杀,之后,尼弥斯领头,爬上塔楼,穿过吊起吊桥的巨型金属缆索。三人从容不迫地跑过哲蚌集市,在那呈现出琥珀色的浑厚空气中,一个个人形僵在原地,而三个移动的身影慢慢走过这一切。在帕里集市,数千个购物、浏览、大笑、争吵、推搡的人都变成了一尊尊雕像,尼弥斯不禁张开薄薄的嘴唇,微微一笑。她可以取下所有人的首级,而这些人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但她另有目标。
到了帕里山脉的索道站台,三人终于脱出相移状态——不然缆索上的摩擦力会是一个大问题。
斯库拉,你走北面的高道,尼弥斯在通用频段上发出信息。布里亚柔斯,你走中间那座桥。我来走索道。
兄妹俩点点头,只见微光一闪,他们便不见了。站台上排着几十名乘客,尼弥斯推搡着往前,那名缆索师傅走向前,向尼弥斯发出抗议。现在正是一天中交通繁忙的时段。
拉达曼斯·尼弥斯一把举起缆索师傅,将他抛下平台。十几名男女愤怒了,一面叫嚷,一面向她挤来,看样子是想找她报仇。
尼弥斯从平台上一跃而起,抓住缆索。她身上没有滑轮,没有制动器,也没有攀登轭具。她仅仅是相移了非人类的手掌,便疾速沿着缆索向昆仑山滑去。在她身后,愤怒的人群一个个扣上缆索,紧追不舍——十几个,二十几个。看来缆索师傅受到很多人的爱戴。
尼弥斯穿过帕里山和昆仑山之间的巨大天堑,花了普通人滑行的一半时间。临将抵达时,她十分随便地减慢速度,继而一头撞向山岩,但在最后的时刻,她完成了相移。登陆平台后的悬崖被她撞得岩块剥落,出现了一个凹穴,她从里面走出,重新走到缆索那儿。
第一批尾随者顺着缆索的最后几百米呼啸而至,滑轮呜呜作响。地平线外,能见到一群群人正滑行而来,就像是细线上的一颗颗黑色露珠。尼弥斯微微一笑,将双手相移,高高举起,将缆索一砍而断。
几十名男女随着缆索一起坠落,但令尼弥斯惊讶的是,并没有多少人尖叫出声。
她慢步跑向固定缆索,徒手向上攀爬,并将它们一一砍断:上升缆索,下降缆索、安全缆索。在索道南部的山脉上,有五名武装人员向她走来,他们是来自西王母的昆仑保安队员。她仅仅相移了左臂,便将他们击落深渊。
尼弥斯向西北方望去,她调整了自己的红外和远望视野,将画面放大,定格在连接帕里山和昆仑山高道的那条盆景木竹桥上。她望着那条桥往下坠落,板条、藤蔓和支撑索一路扭动着落向西山,坠入了光气云。
搞定,布里亚柔斯发来信息。
这桥上有多少人?尼弥斯问。
很多。布里亚柔斯关闭了连接。
一秒后,斯库拉登录上线,北桥坠落,我来负责高道。
很好,尼弥斯发送信息。洛京见。
三人进入洛京的山沟时,便脱离了相移态。天正下着小雨,云层密得就像是夏天的雾霭。尼弥斯稀疏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她发现斯库拉和布里亚柔斯的样子同她一模一样。人群为他们分出一条道,通向悬空寺的山道空无一人。
尼弥斯带头开路,向最后一座短吊桥走去,在前面的山道上,便是通向悬空寺的台阶。这座桥是伊妮娅在这里修缮的第一座人造设施——仅仅只有二十米长,坐落在一条狭窄的山沟之间,中间连着矗立在低矮山崖和云巅之上的白云岩尖顶。现在,这座滴着雨水的建筑正被雨云笼罩着。
桥对面的山崖小道上,站着一样东西,它正隐藏在密密的云层中。尼弥斯将视野转至热力影像,当她发现这个高大的身形没有辐射任何热量时,终于微微一笑。她用额头上的雷达向他发出探测信息,仔细研究这个身影:三米高,长满尖刺,四只超级大手上,是一条条刀刃般的手指,一身甲壳很容易发射雷达信号,胸前和额头上插着利刃,没有呼吸,肩膀上竖着铁丝网,额头竖着尖刺。
太棒了,尼弥斯发送信息。
太棒了,斯库拉和布里亚柔斯附和道。
滴水吊桥对面的身影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安全降落到泰山,距离正正好好,差几米就会完蛋。从高速气流中脱出后,我们开始无可避免地朝下降落,但很平稳。云海之上有几股热气流,还有许多下降气流,上百公里旅程的前一半,时间只有区区几分钟,那是惊心动魄般的疾速飞驰,相比之下,后一半则是令人心跳骤停的坠落。我们一忽儿觉得自己会安全抵达泰山,一忽儿又觉得会坠入云海,甚至在翼伞撞入酸海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死。
我们的确落进了云海,但那是雨云,是水蒸气,是可以呼吸的云。我们三人尽量互相拉近距离,蓝色、黄色和绿色的三角形翼伞极为接近,金属骨架和帆布伞几乎相互碰触在一起,相比互相撞击导致一起坠落,大家更怕失去其中一个,更怕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虽然我和伊妮娅有通信线路,但在这段向东方而去的紧张下落过程中,我们仅说了一次话。云雾变得密集,我微微看见她那黄色的翼伞在我左手边,心里想着一些事,她有了个孩子……她和另一个人结婚了……她爱着另一个人,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劳尔?”
“什么事,丫头?”
“我爱你,劳尔。”
我迟疑了片刻,心扑腾扑腾地跳着,但我心里马上涌起对伊妮娅的爱,刚才心里的空虚瞬间被一扫而光。“我爱你,伊妮娅。”我们在黑暗中迅速下落。我甚至觉得自己尝到了风中的腐蚀性味道……难道我已经到了光气云边缘?
“丫头?”
“嗯,劳尔。”她轻柔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现在,我们已经脱掉了滤息面具,但我知道……如果落入光气云里,面具可以解救我们。但我不知道贝提克能不能呼吸毒气。如果不能,那我和伊妮娅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计划,那就是戴上面具,希望在坠进酸海前能飞到山崖边,尽力把机器人拖上山坡,拽出毒气云。我们也知道这个计划非常肤浅,经不起实践——当初初次降落到星球上时,飞船上的雷达探测显示,星球上的大多数山峰和山脉都陡直矗立在光气云间,如果要坠入毒气云,砸向酸海,那也就是区区几分钟的事。但是,聊胜于无,有计划总好过向命运投降。与此同时,我俩都掀开了面具,想多享受一下新鲜的空气。
“丫头,”我说,“如果你知道这行不通……如果你见到了……”
“我的死亡?”她替我说完我的话。换作是我,我不会说得那么大声。
我蠢头蠢脑地点点头。但云雾太密,她看不清我的动作。
“劳尔,那些都只是可能。”她轻声说,“但那次最有可能发生的死亡并不是现在这次。别担心,如果我觉得这次会是……死路一条,那我就不会叫你俩一起来。”虽然她的声音中含着紧张,但我也听出了一些诙谐的意味。
“我知道,”我真高兴贝提克听不到这次谈话,“我想的不是这个。”我想的是,或许她知道我和机器人会安全抵达泰山,而她自己却不能。但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只要我和她的命运仍旧纠缠在一起,我就会接受一切。“我只是在想,丫头,为什么我们又开始逃跑了。”我说,“被圣神追得四处逃命,我已经烦透这件事了。”
“我也是,”伊妮娅说,“相信我,劳尔,我们不是为了逃命而来这里的。哦,见鬼!”
这样的话真不应该从一名弥赛亚口中说出,但紧接着我便明白了她大叫的原因。一面岩壁突然出现在我们前方二十米处,碎石坡之间是一块块巨石,陡峭的山崖笔直落下。
贝提克在前面开路,他在最后时刻拉下控制杆,双腿从镫具中脱出,身上的翼伞就像是降落伞。他在地上蹦了两下,迅速卸下翼伞,脱掉轭具。罗莫曾经多次和我们说起,如果着陆在危险和风大的地方,必须迅速从翼伞中脱离,不然它就会把你拽下悬崖。这里显然是一个会被拽下悬崖的地方。
随后伊妮娅也着陆了,接着是我。三人中,我着陆的过程最惊险。我先在地上蹦得老高,接着几乎是陡直落下,不小心硌到了小石子,崴到了脚踝,于是跪倒在地,翼伞重重砸在头顶的巨石上,金属骨架弯折,帆布也破了。之后那翼伞向后倾覆,拽着我往悬崖边掉去,就同罗莫警告的一模一样。幸好贝提克及时抓住了左框架的支柱,伊妮娅也扯住了断裂的左侧板,两人稳住了翼伞,我乘机挣扎着从轭具中脱身,拖着背包,一瘸一拐地从残片中走出来。
伊妮娅趴到我脚边那块冰冷潮湿的石块上,脱下我的靴子,看了看我的脚踝。“只是扭伤,没什么大碍,”她说,“可能会发肿,但应该能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