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21章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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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傻傻地说道。我正呆呆地感受着她赤裸双手对我赤裸脚踝的抚触,突然,她从医疗包中拿出一样东西,贴上我肿胀的皮肤,我感到一股冰凉,立马回过神来。

两人扶我起身,大家收好装备,于是手挽手,开始沿着湿滑的坡道往上,前往那片明亮的云雾之地。

我们爬上泰山的山坡,来到了阳光下。太阳正挂在高空。我已经脱下了拟肤束装的兜帽和面具,但伊妮娅建议我穿着束装,于是我留着它,只是在外面套上了保暖夹克,这样不至于看上去像是赤身裸体。伊妮娅也和我一个装束。而贝提克正揉搓着手臂,高空的低温几乎已经把他的皮肤冻得惨白了。

“没事吧?”我问他。

“没事,安迪密恩先生,”机器人说,“但如果在那个高度再待上几分钟……”

我朝山下的云层望去,我们已经把损坏的翼伞折叠起来,留在了那里。“我想,我们离开这里时,用不着那些翼伞。”

“对,”伊妮娅说,“快看。”

这时我们已经出了巨石和碎石坡的区域,来到了一片绿草茵茵的高地上,两边是高耸的悬崖。在长满肉质草的草地上,纵横交错的是柴羊的足迹和石头小道。冰雪融化而成的小溪潺潺地顺着岩石流淌而下,溪涧上还架着石板桥。远处有几个牧人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们向高处爬来。现在,我们转过冰原下的一条之字坡道,抬起头,望向出现在眼前的一座建筑。它由白石建成,坐落在灰色的城墙上,看样子只有一个可能:一座庙宇。冰雪山坡一路延伸至蓝色的天际,在这蓝白两色的广袤空间中,这座建筑闪闪发亮,就像是一座圣坛。这时,伊妮娅指了指小径旁的一块白色巨石,光滑的石面上刻着一首诗: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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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杜甫(旧地中国之唐朝)

就这样,我们来到了泰安。在那儿的山坡上,建有几十座寺庙,几百家商店、旅馆和农家,还有无数小型神龛,有一条热闹的街道,两侧摆着许多货摊,每个货摊都罩着一个明亮的帆布篷。这里的人都很好——这真是一个匮乏无用的词语,但我想,也就只有它合适——他们都一头黑发,目光明亮,牙齿雪白,肌肤健康,仪态举止充满了骄傲和活力。衣料有丝质和染色棉布,颜色鲜艳,但也有着雅致朴素的感觉。这里有许多僧侣,穿着橙色和红色的袍子。由于雨季时一向没外人来泰山,所以就算这些人瞪着眼睛朝我们看,我也不会觉得意外,但事实上他们的眼神都很友好,很亲切。实话说起来,街上还有许多人围在我们身边,叫着伊妮娅的名字,拉着她的手或袖子。我想起伊妮娅以前是来过泰山的。

伊妮娅指了指泰安市上面的一堵山崖,那儿有一块白色的巨石。在巨石的光滑一面上刻着很大的汉字,伊妮娅说是《金刚经》,是佛教的一部重要经典。它随时在提醒僧侣和过客,世间万物的根本本质就像是头顶这片浩瀚空无的蓝天。伊妮娅又指了指泰安城边上的一天门,那是一座巨大的岩石拱门,上部是红色的宝塔状屋顶。通往玉皇顶的两万七千级台阶,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有人在那儿等着我们。在泰安市中心的庞大寺院中,一千两百多名红袍僧侣安静地盘腿而坐,排成整齐的队列,他们正等着伊妮娅的到来。驻留喇嘛跪地行礼,向伊妮娅致以敬意,伊妮娅扶他起身,抱了抱这位老者。接下来,我和贝提克坐到了垫着垫子的低矮讲台边,而伊妮娅开始简略地向众人演讲。

“去年春天,我和你们说过,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她轻声地说道,声音在巨大的大理石厅堂内清晰可闻,“现在我感到很开心,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你们。你们中,有一些人在我上次来时便取得了共享礼,我知道,你们已经学会了死者的语言,学会了生者的语言,甚至还有一些人学会了聆听天体之音,并且,我向你们保证,你们很快就能走出第一步。

“从许多方面来说,今天是一个令人心痛的日子,但我们的未来是光明的,有希望,有改变。我很荣幸,你们能选择我作为你们的老师。我很荣幸,我们能一起探索这个难以想象的富饶宇宙,并分享这些经历。”她顿了顿,望了望我和贝提克。“这两位是我的同伴……我的朋友贝提克,我的爱人劳尔·安迪密恩。他们同我一起完成了此生最漫长的旅程,分享了其中的艰难困苦,他们也和我一起完成了今日的朝圣之旅。离开你们之后,我们将花上一天时间,穿过三座天门,进入龙口,最后,愿佛陀保佑,我们将前往碧霞祠和玉皇庙。”

伊妮娅又顿了顿,她望着一个个光秃秃的脑袋,一双双明亮的黑色眼睛。我明白,这些人不是宗教狂徒,也不是毫无头脑的仆人或自惩的苦行者,事实上,这一排排人,都是些有智慧、有渴求的机敏年轻男女。虽然我说“年轻”,但在一张张充满朝气的脸庞中,还有许多蓄着灰胡子、一脸皱纹的老者。

“我亲爱的喇嘛朋友告诉我,今天有更多人想要共享虚空的礼物。”伊妮娅说。

前排约有一百名僧侣跪在了地上。

伊妮娅点点头。“那就开始吧。”她轻声说。喇嘛拿出几壶酒,几只简单的铜杯。但伊妮娅没有立即倒酒并割破手指挤出鲜血,她说道:“但是,在你们享用这杯酒之前,我必须提醒你们,带来的变化将会是身体上的,而不是心灵上的。你们个人对上帝或悟道的追求,仍将维持原样。这次改变不会带来顿悟或救赎,而只是……改变。”

我年轻的朋友竖起一根手指,那根她即将割破的手指。“我的血液细胞拥有特殊的DNA和RNA结构,还有独特的病毒因子,它将入侵你们的身体,从你们的胃壁组织开始,一直扩展到你们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这些入侵病毒将化为你们身体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它们将传承给你们的子孙。

“我已经将知识传授给你们的老师,他们也已经告诉你们,这项身体的改变将让你们更加直接地接触到缔结的虚空,当然是在训练后。由此,你们将学会死者的语言和生者的语言。最终,在经过更多的历练后,你们将可能聆听到天体之音,并真正走出第一步。”她将手指举得更高,“亲爱的朋友们,这不是比喻,而是真真切切的变异病毒。请谨记在心,你们将再也无法得到圣神的十字形,你们的子孙也不会。你们的基因和染色体的本质将发生改变,让你们永远无法得到肉体上的永生。

“亲爱的朋友们,这一共享之物将不会给你们不死之身,得到了它,死亡便将成为一条必经之路。我再说一遍——我不会给你们永生,也不会有顿悟。如果你们寻求的只是这些东西,那你们必须自己去寻找。我给你们的,只是对人类生命经历的一次深化,同其他分享人生之人建立联系的纽带,不管他们是不是人类。如果你们现在改变主意,那也没有任何羞耻之处。但享用这杯酒的人,就必须担起责任,会有一些不适,也会有非常大的危险,并且,你们也将成为传授虚空之道的老师,也将身携这一引导抉择之路的新病毒。”

伊妮娅静静等待了片刻,但几百名僧侣没有一个人离去。所有人仍旧跪在那儿,稍稍埋着脑袋,仿佛是在冥想。

“那就这么定了,”伊妮娅说,“愿你们一切如意。”她在手指上割了一刀,在每一个酒杯中滴进一滴鲜血,那些酒杯由多名年长的喇嘛举在身前。

杯子沿着队伍传下,仅仅几分钟之后,几百名僧侣便都喝过了一小口美酒。这时,我从垫子上站起身,打定主意想走到离我最近的那条队伍后,喝下这杯酒,但伊妮娅招招手,让我回到她的身边。

“还没到时候,我亲爱的。”她摸摸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很想和她争论几句——为什么我不能喝?但我没这么做,只是默默回到贝提克身边。我凑到机器人旁边,低声问他:“你也还没喝过这杯酒,是吗?”

蓝皮肤的男子微微一笑。“没有,安迪密恩先生。我永远也不会喝。”

我正要问他为什么,但就在这时,共享礼结束了,一千两百名僧侣站起身,伊妮娅走到他们中间,一面交谈,一面握手。她扭回头,越过一颗颗光秃秃的脑袋朝我望来,我明白,我们该上路了。

尼弥斯、斯库拉和布里亚柔斯凝视着站在吊桥对面的伯劳,他们没有马上相移,而是先在真实的时空中对这名敌手品评了一番。

真是荒唐,布里亚柔斯发出信息,保护孩子的恶魔。全身上下都是尖牙利刺,太可笑了。

去跟古阿斯唠叨这些,尼弥斯应道。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斯库拉回应。

准备好了,布里亚柔斯回应。

三人一齐相移。尼弥斯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变得厚重,光线变得像是墨汁,她知道,就算伯劳了无新意地将吊桥砍掉,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任何差别:在快时间下,吊桥的下落过程将会花上数个时代的时间……这足够让他们三人来回穿行几千次了。

尼弥斯打头,三人成一列纵队走上了桥。

伯劳没有动,它的脑袋没有紧随他们的方向而移动,那双红色的眼睛发出暗淡的光芒,就像是深红色的玻璃反射着最后一丝夕阳。

有什么不对劲,布里亚柔斯发来信息。

闭嘴,尼弥斯命令道。除非我开启链接,不然别上通用频段。现在,她离伯劳已经不足十米远,那怪物仍然不作任何反应。尼弥斯继续穿过浓厚的空气往前进,最后迈步走上了坚硬的岩石地。斯库拉紧随其后,站到尼弥斯左手边的位置。布里亚柔斯走下桥,站到尼弥斯右边。他们离那海伯利安的传奇之物仅三米远。而它仍旧一动不动。

“快滚开,不然就受死吧。”尼弥斯从相移状态中脱出,对着那铬银雕像喊道。“你的时代早已一去不返。那女子今日必将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伯劳没有任何回应。

干掉它,尼弥斯对两名兄妹下令,同时重新相移。

伯劳消失了,它从时空中逃脱了。

时间波冲击着尼弥斯的身体,她眨眨眼,继而用全波谱视野扫描业已定格的周边环境。悬空寺中有一些人,但没有伯劳的踪影。

脱出相移状态,她命令道,兄妹两人立即遵命行动。整个世界明亮起来,空气开始流动,声音又回来了。

“找到它。”尼弥斯说。

斯库拉迈开大步,前进到八正道的“慧”轴上,其后顺着阶梯一路拾级而上,来到正见平台。布里亚柔斯迅速移动到“戒”轴,跃上正语塔楼。而尼弥斯取道第三条阶梯,也是最高的那条,朝高处的正念和正定塔楼跑去。她的雷达探测到最高的那栋建筑中有人,几分钟后她抵达了目的地。她先朝建筑和山壁扫描了一阵,确认没有隐藏的房间。正定塔楼中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尼弥斯一开始还以为找到了目标,但她马上发现,虽然这名女子的年龄和伊妮娅差不多,但却不是她。这座雅致的塔楼中还另有一些人,其中包括一个年迈的女人,尼弥斯认出是在达赖喇嘛的宴会上出现过的金刚亥母,还有达赖喇嘛的传令员兼安保长,卡尔·林迦·威廉·永平寺,达赖喇嘛本人也在。

“她在哪儿?”尼弥斯问道,“那个叫伊妮娅的女孩在哪儿?”

没等大家开口说话,身为勇士的永平寺便以闪电般的速度从披风下掏出一把匕首,向尼弥斯掷去。

尼弥斯不费吹灰之力便躲了过去,就算不在相移状态,她的反应也比大多数人快得多。但当永平寺拿出一把钢矛枪的时候,尼弥斯便进入了相移态,她走到这名定格的男人旁,用相移场将其包裹起来,将他向移门外的深渊猛地投了出去。当然,在永平寺脱离能量场的包围圈之前,他的样子始终都像是被定在了半空中,似乎就是一只掉出鸟巢的笨鸟,飞不了,但也不想往下坠落。

尼弥斯转回身,面向男孩。她移出相移态。在她身后,永平寺发出尖厉的叫声,陡然坠向深渊。

达赖喇嘛大张着嘴巴,双唇成一个O形。对他和屋中另两个女子来说,永平寺就像是突然从他们眼前消失,然后突然出现在移门外的半空中,像是瞬间移动到了那儿,迎向了自己的死亡。

“你不能……”老迈的金刚亥母说道。

“你不许……”达赖喇嘛开口道。

“你不会……”尼弥斯猜这个说话的女人可能是瑞秋,也可能是西奥,两人都是伊妮娅的同谋。

尼弥斯没有开口。她转入相移态,向男孩走去,用能量场包裹住了他,接着举起他,带着他来到敞开的移门前。

尼弥斯!布里亚柔斯突然从正精进塔楼向她呼叫。

什么?

布里亚柔斯没有在通用频段上用言语叙述,而是花费更多的能量将全部视像信息发了过来。在他们头顶那墨汁般的空气中,一条聚变焰尾就像是一根蓝色的柱子定格在了那儿,是一艘太空船正在降落。

移出相移态,尼弥斯命令道。

众僧侣和老喇嘛用一只褐色的袋子为我们装了食物。他们还给了贝提克一套老式的增压服,我只在浪漫港的宇航博物馆中见过这种东西,他们甚至还想给我和伊妮娅也各来一套,但我们给他们看了看穿在保暖夹克下的拟肤束装。最后,一千两百名僧侣都来到一天门那儿向我们挥手送别,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三千人也聚集过来,为我们送行。

在这条天梯上,除了我们三人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所以爬起来比较容易,贝提克戴上了头盔,合上了透明罩,就像是戴上了个密封罩子,我和伊妮娅戴上了滤息面具。每条阶梯都足有七米宽,但一点也不陡,第一段路走起来非常容易,每隔几百级就会出现一块宽阔的平台。这些台阶的内部受到加热,所以就算我们已经来到了泰山中途这片常年冰冻和积雪的区域,整片台阶也仍然通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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