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5.3 巧牵红线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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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七姑奶奶为她的打算,简捷了当却又相当周到,罗四姐实在无话可说了,“七姐,我真服了你了。”她说,“如今只剩下一件事,挑日子。”

“对。”七姑奶奶说,“到我那里去,一面挑日子,一面再好好商量。”

回到古家,略为息一息,七姑奶奶叫人取了黄历来挑日子。很不巧,一连八九天都不宜迁居,最快也得十天以后。

“那时候老太太已经来了。”七姑奶奶说,“我的想法是,顶好这三四天以内就搬停当,老太太一来就住新房子,让她老人家心里也高兴,而且也省事得多,四姐,你说呢?”

“话自然不错。不过,日子不好,没有办法。”

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说:“有办法。俗语道得好,拣日不如撞日。撞到哪天是哪天,你说好不好?”

“怎么撞法?”

“以老太太到上海的那天,就算你撞到的日子。老太太到了,先在我这里歇一歇脚,马上进屋,你也把要紧东西先搬运了来,晚上摆两桌酒,叫一班髦儿戏,热闹热闹,顺便就算替老太太接风,不是一举两得?”

罗四姐觉得这样安排也很好,便即问道:“七姐夫不晓得哪天回来?”

“快了。大概还有四五天工夫。”

古应春回来了。使得罗四姐深感意外的是,她的母亲没有来,倒是乌先生来了。

那乌先生有五十多岁,身材矮胖,满头白发,长一个酒糟鼻子,形容古怪,但那双眼睛极好,看人时,眼中两道光芒射过来,能把人吸引住,自然而然地觉得此人可亲且可信赖。因此,七姑奶奶一会便对他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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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应春引见以后,自然有一番客套,七姑奶奶问到罗四姐的母亲何以不来,乌先生乘机道明了来意。

“罗四姐的娘因天气太热,又是吃‘观音素’,到上海来作客,种种不方便,所以不来。不过她娘倒有几句要紧话,要我私下跟她说,所以沾古先生的光,携带我到上海来开开眼界。”

“蛮好,蛮好。”七姑奶奶说,“罗四姐,我跟她一见如故,感情像亲姐妹一样,乌先生是她敬重的人,到了这里,一切不必客气。现在乌先生看,是把罗四姐接了来呢?还是你去看她。”

“他娘还有点吃的、用的东西给罗四姐,还是我去好了。”

“那么,我来送你去。”

“不敢当,不敢当,决不敢当。”

“乌先生,你不要客气。为啥要我亲自送你去呢?这有两个缘故。”说到这里,七姑奶奶转眼看着丈夫说,“你恐怕还不晓得,罗四姐搬家了,是老宓的房子,我一手替她料理的。”

“好快!”古应春说了这一句,便又对乌先生说,“罗四姐的新居在哪里,我都不知道,那就非内人送你去不可了。”

“我送了乌先生去,顺便约一约罗四姐,今天晚上替乌先生接风,请她作陪。”

听得这么说,乌先生除了一再道谢以外,再无别话,于是舍车坐轿,一起到了罗四姐那里。七姑奶奶把人带到,又约好罗四姐晚上陪乌先生来吃饭,随即匆匆忙忙赶回家,因为她急于要听古应春谈此行的经过。

“他是女家的‘大冰老爷’——”

原来胡雪岩一回杭州,略得清闲,便与老母妻子谈罗四姐的事。本来娶小纳妾,胡雪岩原是自己可以作主的,但罗四姐的情形不同,好些有关系的事,都要预先谈好,最要紧的,第一是虚名,第二是实权。杭州官宦人家的妾侍,初进门称“新姑娘”,一年半载亲党熟悉了,才会称姓,假如姓罗,便叫“罗姑娘”,三年五载以后,才换称“姨奶奶”的称呼。至于熬到“姨太太”总要进入中年,儿女成长以后。可是胡雪岩却为罗四姐提出要求,一进门就要称“太太”。

“那么,”胡老太太问道,“你的元配呢?这个也是‘太太’,那个也是‘太太’,到底是叫哪个?”

“一个叫‘二太太’好了。”

胡老太太沉吟了一会道:“她怎么说呢?”胡老太太用手遥指,这“她”是指胡太太。

“我还没有跟她谈到这上头。先要娘准了,我再跟她去说。”

胡老太太知道,媳妇贤惠而软弱,即使心里不愿,亦不会公然反对,但她作为一家之主,却不能不顾家规,所以一时不便轻许,只说:“我要好好儿想一想,总要在台面上说得过去才可以。”

“台面上是说得过去的。为啥呢?”胡雪岩正好谈“实权”,他说,“目下这种场面,里头不能没有一个人来‘抓总’,媳妇太老实,身子又不好,以至于好些事,还要老太太来操劳,做儿子的心里不安。再说句老实话,外头的情形,老太太并不清楚,有时候想操心,也无从着力。我想来想去,只有把罗四姐讨了来当家。既然当家,不能没有名分,这是所谓‘从权办理’。台面上说得过去的。”

“你要她来当家,这件事,我就更加要好好想一想了。你总晓得,当家人是很难做的。”

“我晓得。罗四姐极能干,这个家一定当得下来。”

“不光是能干。”胡老太太说,“俗语说,‘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做当家人要吃得起哑巴亏。丫头老妈子、厨子轿班,都会在背后说闲话,她有没有这份肚量,人家明明‘当着和尚骂贼秃’,她只当没有听见,脸上一点懊恼的神气都没有?”

“这一点——”胡雪岩说,“当然要跟她说清楚,她一定会答应的。”

胡老太太大摇其头,“说归说,答应归答应,到时候就不同了。”她说,“泥菩萨都有个土性,一个忍不住闹了起来,弄得家宅不和,那时候你懊悔嫌迟了。”

这是各人的看法不同。胡老太太以前也见过罗四姐,但事隔多年,是何面貌都记不清楚了,当然只就一般常情来推测。胡雪岩心想,这不是一下子可将老母说服的,唯有多谈一谈罗四姐的性情才具,渐渐地让母亲有了信心,自然水到渠成。

就在这时候,古应春陪着洋人到了杭州,谈妥公事,派人陪着洋人去逛六桥三竺,古应春才跟胡雪岩详谈罗四姐所托之事,以及乌先生代笔信中的内容,认为事机已成熟,可以谈嫁娶了。

“我们老太太还有顾虑。”胡雪岩说,“老太太是怕她只能任劳,不能任怨。”

“那么,小爷叔,你看呢?”

“这要先看我们怎样子待人家,”胡雪岩说,“罗四姐不肯拉倒,如果肯了,她总也知道,我不能拿元配休了,讨她做大太太,而只有做小。做小称太太,又让她掌权,她只要这样想一想,就算有闲言闲语难听,一口气咽得下去,自然心平气和了。”

“小爷叔的话很透彻。”古应春自告奋勇,“我来跟老太太说。”

说当然有个说法,根本不提胡雪岩,只谈七姑奶奶跟罗四姐如何投缘,以及罗四姐如何识好歹,因为七姑奶奶待她,所以言听计从,情如同胞姐妹。

胡老太太很尊重患难之交的古应春夫妇,对七姑奶奶更有份特殊的感情与信心,当时便说:“七姐中意的人,一定不会错的。这个媒要请七姐来做,我也要听了七姐的话才算数。”

一桩好事,急转直下,看来成功在望了。但古应春心思细密,行事谨慎,觉得乐观的话以少说为宜。

“老太太也不要太高兴,人家肯不肯,还在未知之数。”

古应春接下来细谈七姑奶奶陪罗四姐去算命,几乎与吴铁口吵架的趣事,当然,他决不会透露,这是他们夫妇事先跟吴铁口说通了的秘密。

胡老太太听得很仔细,而且越听笑意越浓,“原来她有这样一副好八字,看来真是命中注定了。”她接着又说,“这种人的脾气是这样的,要嘛不肯,要肯了,说的话,一定有一句算一句。”

“小爷叔,”古应春又想到一件事,“不知道婶娘的意思怎么样?”

“她肯的。”胡老太太接口,“我跟她谈过了,她要我作主,现在,七姐夫,这桩事情,我就拜托你了。”

“只要老太太作主,婶娘也不会埋怨,我同阿七当然要尽心尽力把这件事办圆满来。”

于是古应春为胡雪岩策划,男家的媒人是七姑奶奶,女家的媒人不妨请乌先生承乏。胡雪岩自然同意,便发了一份请帖,请乌先生吃饭。

这在乌先生自有受宠若惊之感,准时到胡家来赴宴,做主人的介绍了古应春与其他的陪客,敬过一杯酒,托辞先离席了。

席间闲谈,不及正事,饭罢到客座喝茶,古应春才将乌先生邀到一边,笑着说道:“乌先生,你我神交已久。”

乌先生愕然,及至古应春提到彼此为罗四姐一家代笔的事,乌先生方始明白,人虽初识,笔迹早熟,这就是神交,因为如此,一切都好谈了。

“照此看来,事情已经定局了。”七姑奶奶很高兴地说,“这乌先生看起来很关心罗四姐,不晓得他看了她的新房子,心里是怎么想?”

乌先生等七姑奶奶一走,从房子看到摆饰,在他心目中无一不新,无一不精,想不到她如此阔气,只因有七姑奶奶这个初会面的堂客在,不便现于形色,怕人家笑话他没有见过世面,此时就不再需要任何矜持了,毫不掩饰地显出艳羡惊异的神态。

“罗四姐,我真没有想到,你年纪轻轻一个女人家,会闯出这样一个场面来!上海我也来过两回,说实话,这样漂亮的房子,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紧接着又说,“古家当然是有身份的人家,房子虽比你的大,不过没有你的新,摆饰家具也比你多,可惜有细有粗,有好有坏,不比你的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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