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拯救 · 4
月至中天,清冷的光辉洒落在迦楼罗的双翅上,淡淡的金光在攀援而上的人脸颊边浮动,衬得两个人仿佛是在金色的波浪中无声无息上升。
冶胄领着飞廉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断金坊石坪上,从云梯一步一步地攀向紧闭的舱室。
一路上,冶胄没说一句话,他不便多问,心里忐忑。飞廉一直在猜测这个铁城名匠半夜带他来这里的原因,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么做会有什么帮助。他的内心甚至有了短暂的动摇,觉得自己可能是踏入了某个圈套。
然而,不等他将目下诡异的情形整理出个头绪来,脚下忽地一震。
“这是怎么了?”感受到脚下这个巨大机械在居然战栗,飞廉忍不住低声发问。他将手指放在机械金色的外壳上,清楚地感觉到那薄薄的金属上一阵阵传来由内而外的颤抖,仿佛有一颗微小的心在巨大的壳子里反复的缩紧。
“迦楼罗……是在哭吧?”冶胄轻抚着机械外壳,低声叹息。
“哭?”飞廉诧异。
“进来吧。”冶胄已经打开了舱室上的锁,回头低声道。
冷月下,舱室打开了一半的门犹如一只半开半阖的眼睛,幽黑得深不见底。飞廉略略迟疑了一下,仿佛是在猜测舱室里到底是藏着死神还是救主,然而只得一刹的迟疑,便毫不犹豫的抬足,踏出了最后一步。
——无论如何,事到如今已经是无路可退了!
“啪”,乌金的舱门在身后关上,整个舱室内一瞬变得不见五指。然而,在墨一样的黑暗里却闪烁着无数的星星。飞廉在踏入舱室的刹那惊住,怔怔看着这梦幻一样的景象——
无数的明珠铺满了冰冷的地板,闪着幽幽的光,宛如黑暗里浮出了无数的星星。那些星星在地上时隐时现,一粒一粒疏疏朗朗,仔细看去,竟然是呈同心圆分布。
在这个明珠之海的中心,静静地伫立着一把闪着冷光的金色椅子。椅子上那个鲛人睡去了一样地坐在那里,一头深蓝色的长发水一样流淌下来,一直铺到了地面——然而,却有一粒粒的珍珠从低垂的睫毛下接二连三滚落,滴答滴答,轻轻在地板上跳跃。宛如梦幻。
“谁来…救救他啊……”模糊的低语响彻了舱室,时远时近。
飞廉怔在当地,一直到听到这句话才回过神来——这、这声音……从哪里传来?这分明是潇的声音,可是,被固定在椅子上的鲛人却根本没有开阖嘴唇!这是怎么回事?这个鲛人居然可以将心里的话直接传送到他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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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念力,还是别的什么?
他惊骇地往前踏出了一步,却听到了那个鲛人说出了云焕的名字:“云少将……谁…谁来……救救他……”
他忽地呆住了,隐约明白了什么,回头看着冶胄,对方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如你所见,迦楼罗已经研制成功。”冶胄终于开口了,走过去将手放在金色的头盔上,“不过,也出现了超出我们预计的异常:虽然这个鲛人已经被融入了这个机械、成为‘迦楼罗之魂’,但她却依然保持着强烈的个人意志!”
飞廉一惊,看向那个已然被钉死在金座上的鲛人——那里,无数引针密密麻麻地插入了鲛人的颅脑,将她的整个身体和机械融为一体。潇的身体在颤抖,于是整个迦楼罗也由内而外的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战栗!
飞廉定定看着潇,然而和机械融为一体的鲛人看上去毫无生气。
——是死亡了?还是以另一种方式生存着?
“不,她还活着,但只是以迦楼罗的形体而存在——武器被赋予了生命……我们,终于达到了神的领域!”铁城名匠轻轻抚摩自己的杰作,眼中露出了骄傲之色,叹息。然后忽地抬眼看他,低声:“你听到她的请求了么?飞廉少将?”
“谁来、谁来帮帮我……救救、救救……云少将……”
那个声音回荡在舱室里,仿佛一个孤魂在不甘而绝望地挣扎,对着他拼命伸出手来。
“去,回应她吧!”冶胄看了飞廉一眼,“看看她能为你做什么!”
飞廉骤然明白了过来,心里一沉。
“潇,我想救云焕,”毫不犹豫地,飞廉走了上去,在那个没有知觉得鲛人面前俯下了身,看着她紧闭的眼睛,一字一句,“可是……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把他救出来?”
机舱的战栗在一瞬间停顿,仿佛不敢相信这个深夜前来的军人会做出如此许诺,整个迦楼罗陷入了极度的寂静。然后,又仿佛狂喜一样地剧烈震颤起来——无数的金属在共振,那些薄片发出了尖利的低啸,在密闭的舱室内如同海啸涌来。飞廉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听觉,只是看到无数明珠迅速从鲛人眼角沁出,滚过深蓝色的长发,落到了地上。
“是么……是么?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救他?”
潇的声音响彻了舱室,狂喜。
“是。”飞廉点头,“我不能眼看着他死。你会帮我吗?”
“会!当然会!”潇的声音狂喜,整个迦楼罗都在战栗,“可是……可是……我不能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飞廉也被问住了,只能抬起头看了看一旁带他来到这里的名匠。冶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忽地一把按下了某个机簧:“既然你们两个人都那么想救他,那么,就请坐到个位置上来!”
喀嚓一声响,金属的地板忽然滑开!
一片金色的板从舱室腹下无声无息升起,一边升起、一边迅速变幻着形状,一层层的展开,在短短片刻内化成了一张巨大的金色椅子,静静与潇的金座背向而立,宛如孪生的镜像。
有一个同样的金色头盔,从舱顶的暗门中落下,垂吊在了金座的上方。
飞廉惊骇地看着这一变化——这是什么……巫谢他们在几十年来,居然做出了如此了不起的东西!那、真的是接近“神”的创造吧?
“这才是迦楼罗的主座,”冶胄低声解释,“也就是主宰者的位置!”
“什么?”飞廉一惊,然而迅速地明白过来了,“你让我操纵迦楼罗,去把云焕……”
“对!”冶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击掌,“就是这样!”
飞廉惊住,一时间有些无措,看着巨大舱室内那两张金色的椅子:一张是巨大而简洁,另一张却是纤细而精致,两者背向而立,仿佛镜中倒影,一棵藤上生长而出的两颗果实——他知道无论谁一坐上那个位置、便将拥有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请…救救他……救救他……”那个鲛人傀儡的声音在不断地回响,带着哀求和绝望,“救救……我的主人……”
他看着空空的主座,低下了头,迟疑片刻——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如果我有驾驭机械的本领,就绝不会麻烦少将。”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冶胄眼里慢慢变成一种铁灰色,低声,“可是……不是每一个铁城贱民都可以进入演武堂和征天军团接受这方面训练的。”
飞廉一震,迟疑:“真的可以?现在我们没有如意珠……”
“没有如意珠,可以尝试别的方法——这个我来设法,你只要选择是否和我一起去救他!”冶胄却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能再等了,再下去整个云家会全族被灭!”
冶胄抬头看着他,声音冷酷:“如今,潇愿意为云焕而战,我愿意为云焕而死。少将,你说你是云焕的朋友——那么,你是否愿意为他坐上这个位置?!”
飞廉咬紧了牙,双手微微发抖。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背弃家族,舍弃荣华,这对他来说并不是无法承受的事,事实上那正是他多年来一直想挣脱的锁链;他怕的却是自己一旦走出了这一步,整个巫朗一族就会被连累!
“不用担心。到时候你戴着这个头盔,没人会认得出。”仿佛看出了对方的顾虑,冶胄开了口,显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迦楼罗的力量巨大,可以轻而易举的达到我们的目的——只要将云家姐弟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就可以返回。”
他说着,举起了一只手:“我发誓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事毕,你照旧可以过原来的生活。”
飞廉眼神剧烈的变化着,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前方便是不可预知的深渊,从此后将会发生什么他无法知道,也不会再由他控制。
“求…求你……帮帮我……”那个声音却再度响起来了,充斥了黑暗的舱内,远远近近,如泣如诉,“救救、救救……云少将……”
黑暗中,飞廉终于缓缓抬起手,无声的握紧了金座冰冷的扶手。
他霍然转身,坐入了巨大的金色椅子,将双手放在了两侧扶手上,肩背挺直的靠着椅背,闭了闭眼睛,看着冶胄,眼神克制而平静:“开始吧!”
喀嚓。轻轻一声响,金色的面具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好!”冶胄眼里放出了激动的光,语声都有些颤抖,“那么,趁着巫即巫谢他们都去了禁城,从今天开始我就教你如何控制这台机器!”
“要多久?”飞廉低声问。
“和风隼、比翼鸟的操作相似,”冶胄低声,“以少将的领悟力,应该不难。”
飞廉沉默了一下,仿佛在那个黄金的头盔里感到了窒息。
“好,”他低声,“我会尽力。”
“必须在两天内学会!”冶胄的声音带了几分焦急,“否则,时间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