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修罗之舞 · 2
“外面血流成河,你倒是睡得着。”承训走了过来,叹息着摇头。
“在我流血的时候,他们也睡得很安稳。”他冷笑。
承训走到了他身侧,轻轻叹了口气:“云焕,我知道很多人对你不起,包括我在内……可是,你也报复的够了。收手吧。”
。落。霞。读。书。🍒- l u o x i a d u s h u . c o m -
“收手?”他忍不住冷笑,“凭什么收手!那些人还没死绝!”
“收手吧……再杀下去,帝国元气大伤,只怕要一蹶不振、引来外敌入侵。”那个同窗却依然好言相劝,“无论再杀多少人,你失去的东西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我就让他们同样尝尝失去的滋味!”云焕截口厉叱,声音带了暴怒的杀气。顿了顿,他看向对方:“对……你应该是巫即一族的吧?承训,看在一场相识份上,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你回去把现在族里的当家人杀了,我就让你当巫即一族的族长!”
夕阳从窗间照进来,承训沐浴在柔和的金色光线下,忽地笑了一笑:“不,杀亲人以求生,我是做不到的——你还是把这个拿去吧。”
他忽地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头颅,就这样捧在手上递了过来!
云焕霍然一惊,下意识地避开那个还在开口说话的头颅,啪的一声,撞倒了背后的桌椅,整个身子猛地一震,真正地醒了过来。
金色的夕阳照在他脸上,有微弱的温暖。教室里依然空空荡荡,桌椅整齐。他一个人坐在昔日坐过的位置上,回顾四周,一个一个回忆着当年同窗之人的脸,眼神慢慢变化。
——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吧?
“承训!”他低低唤了一声这个名字,猛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出堂外——外面的屠杀还在继续,几个参与叛乱的门阀遭到了族灭的惩罚,尸山的高度还在继续增加。那些血在演武堂前汇聚成血池,黑红色渐渐凝固。
看到破军少将从堂内走出,所有战士纷纷停下手,恭谨地行礼,金色的迦楼罗在他头顶回翔。
“巫即一族的承训呢?”他问身侧执行死刑的战士,“把他找出来!”
那个战士疾步跑出,在人堆里走了一个来回,旋即回来单膝下跪:“禀告少将,找到承训校尉。”
战士托起了一颗刚斩下不久的头颅,手上血迹淋漓。
已经死了?那么,方才他在梦里看到的承训,原来已经是……那一瞬,云焕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几乎以为自己此刻还在梦魇之中,恍惚觉得承训的人头还会再度开口和他说话,苦苦劝他收手。
然而,那颗头颅已经失去了生气,闭目无言。
“……”他挥了挥手,示意战士退下,心里渐渐有无法控制的烦乱。侧首看向背后那面森冷的七杀碑,碑上文字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来,映入眼帘——
“天遣魔君杀不平,杀尽不平方太平!”
他忽然忍不住心里的狂躁,站在碑前以剑戳地,仰天大呼,状若疯狂,响彻三军:“给我杀!——不用斩首,统统的给我绞死!全部绞死!”
从白塔东侧的演武堂看过去,朱雀大道两旁尸首林立,宛如两道死亡的墙壁。暮色降临的时候,厮杀和哀嚎声音终于低下去了。剩下的人被士兵暂时押回,尸体被处理干净,演武堂总算显得安静而空荡。
“再杀一日,把剩下的解决了;然后再给三天,选出新一任的族长——三日后,帝都戒严。”云焕看着撤退的战士,眼里的光芒冷锐而尖利,“我要清点军队人数,确认剩下的三军将士是否真心效忠于我。”
“是。”季航和其余几位将领单膝跪地,领命。
“帝都外情况如何?”他继续问。
“禀少将,叶城已经进入备战状况。”季航旁边的路夏抢着回答,“他们已经封闭了水底甬道,试图切断帝都的供给和联系——这几日趁着帝都内部繁忙,飞廉和巫罗在叶城修筑工事囤积粮草,还四处游说其他驻地的军队一起反攻帝都。”
“哦……”云焕淡淡,“看来,这小子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到底了。”
“是。飞廉少将据说持有一面双头金翅鸟令符,已经频频飞往各处帝国大营,”路夏有些担忧,“属下怕他振臂一呼,各方的官兵都会被其迷惑,以他为马首是从……”
“螳臂当车——整个征天军团加起来,也抵不过迦楼罗一片羽毛。”云焕不以为意,疲倦地开口,“等我清洗完了帝都,自然会回头好好的对付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那些敢与我作对的,下场就和现在帝都的叛徒一模一样!”
“是。”各位将领悚然低首,不敢对视。
“比起那些残兵败将来说,外敌更加重要一些。”云焕抬起头,看着夜色里白塔废墟,声音冷静,“无论空桑人还是鲛人,都是不可忽视的大敌——他们一旦联起手,就能像上次一样出入帝都如无人之境。”
想起那天夜里冲入帝都上空的蛟龙和冥灵军团,季航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他们都有致命弱点——鲛人不能长期远离水源生活、所以不能深入内陆,砂之国那样的地方他们永远无法控制。而空桑人……呵呵,那群死人,无法在日光下战斗。”云焕的声音平静而犀利,日间那种声嘶力竭的狂态全不见了,从容分析,指点三军,“所以,只要抓住他们的弱点,便能在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还请少将指点!”各位将领低首在阶下听命。
云焕横转佩剑,在地上沾着血比划出云荒的大致地形,冷冷开口:“很简单。遇到冥灵军团时命令各军不得主动应战,力求拖延,保存实力且战且退——夜最长也不过六个时辰,天一亮他们必须撤退。在他们撤退时,就迅速包抄追击,截断后路!”
“是!”季航诸人齐齐回答。
“还有这里和这里,”云焕依次点过北角和东南角,示意:“整个大陆上,目前南方数郡和西荒相对稳定。东泽局势动荡,九嶷郡已然脱离帝都控制。鲛人多利用水路、配合空桑西京军队作乱——传令下去,即刻控制水源,以断其通路。”
“控制水源?”季航他们面面相觑,迟疑,“东泽水网密布,要截断水流实在不易。”
“谁叫你们涸泽而渔?”云焕冷笑,“改变水质,让那些鲛人无处容身就是。”
众人一起变了脸色:“莫非……是要在青水中下毒?”
“蠢材!”云焕实在不耐,拍案而起,“青水不比赤水,东泽人烟繁密,水网无尽,怎生下毒?又要下多少毒才能有效?”
一群军人不明所以,讷讷。
“用幽灵红藫,”云焕吐出一口气,冷冷,“把幽灵红藫投放到青水去。”
“什么?”季航悚然一惊,抬头。幽灵红藫出自西荒赤水,传说是由死在沙漠里的旅人怨念凝结而成。剧毒无比,孢子成熟后飞附于周围其他活物之上,以其为载体汲取养分,蔓延极快,所到之处往往一片荒芜,人畜植物皆无幸免。
多年来,无论空桑人还是帝国,一直采取种种方法控制其蔓延,甚至专门在赤水入镜湖的地方设置闸门、派出将军驻守,来断绝其传播,所以此祸从未越过镜湖传到泽之国。
“幽灵红藫蔓延极快,不出一月、便可充斥青水河道,”云焕的声音冰冷,隐隐有刀剑交击的冷锐,“水下一切活物,绝无幸免——就算侥幸不被毒素侵蚀,幽灵红藫成长时会大量汲取水中养分,那些鲛人在其中也会窒息而死。”
“……”即便是死心追随破军的季航,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这一刻的少将,完全没有白日里嘶声号令屠杀的杀气,然而那种疯狂却是隐藏着的,在平静冷酷的分析下、一点一滴透出来,带着浓烈的杀戮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做虽然杜绝了复国军的水道,可是东泽也会变成赤地千里。”一边的将领喃喃,脸上有不虞之色,“少将,这样做是不是……”
“唰”,一道白光闪过,血如同喷泉涌出——头颅滚落在地,脸上尤自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季航躲避不及,一时被热血溅了半身,脸色登时苍白。
“没有人可以怀疑我的决定,”剑芒从手中一闪即收,云焕依旧端坐于演武堂之上,金眸冰冷如霜雪,“只有两个选择:服从我;或者,死。”
“是……是。”那些曾经身经百战的军人都不自禁地战栗,低下了头。
“对了。外头的鲛人虽然可以慢点收拾,帝都里的却早该处理掉了。”云焕收起了剑,喃喃自语,眼睛望着西方尽头,露出暴戾的杀意来——该死的一族,我将让你们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
“……”季航不明白少将为何用如此痛恨的语气提起鲛人,只有沉默。这样一来,罗袖夫人最宠爱的凌,岂不是也要遭殃了?
云焕负手,回身吩咐:“鲛奴之事,务必速行!”
“是!”将领们战栗领命,不敢反抗,大难当头,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谁还会再去顾惜这些平日用来玩乐的奴隶?
“好了,回去罢……年轻的战士啊,只要服从我,这个帝都便是你们的!”云焕唇角露出一丝奇特的冷笑,看着阶下穿着戎装的帝国军人——
那一群被驯服的兽。
夜幕下,季航斜穿过禁城,在西北角上巫姑一族的永宁宫前停住。
他仿佛心事重重,久久不曾开门进去,只是站府邸门口,在夜色里默然回望来时的路。虽然已经不再有禁军负责宵禁巡逻,但帝都入夜后,整条大街上依旧空无一人,显得从未有过的森冷和空荡。
风从镜湖上吹来,道路两侧无数阴影无声无息地摇晃,宛如要随风飞起——那,都是一排排被吊死在道路两侧树上的叛乱贵族。
他忽然觉得惊讶,站住身睁大了眼睛:是幻觉么?
在死寂的夜色里,居然有无数条隐约的金色光芒从新死尸体的顶心里升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催促、一缕缕破颅而出,向着天空的某处飘去,仿佛天上有一个巨大的纺锤,将大地上无数灵魂如同抽丝一般卷去!
季航惊骇不已,抬头看着这一幕诡异的景象——这些被抽取的缕缕魂魄消失的终点,居然是悬浮于夜空里的迦楼罗金翅鸟!
这、这到底是什么?
风里忽然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有一片片的黑色浮云从四方飘来,降落在帝都。那些带着黑色翅膀的鸟灵趁着夜幕悄然潜入,落在绞刑架上,开始吞噬那些新死的尸体。那些魔物在狂欢,在云荒的心脏上载歌载舞,一边吞噬死人,一边向着迦搂罗金翅鸟屈膝行礼。
季航不由失惊:这些应该是被帝国镇压下去的鸟灵。这些魔物向来对冰族甚为忌讳,一贯避而远之,如今却居然敢趁乱进入帝都掠取血食,而破军少将居然也没有阻拦!
奸佞当道,群魔乱舞,难道沧流的国运,真的衰竭到如此了么?
“公子,”忽然间背后有人轻声开口,“夫人等了你很久了。”
季航悚然一惊,回过头却看到大门开了一线,一双碧色的眼睛在门后看着自己:“快进来。大家都在厅上坐着,等着听你带回来的消息呢。”
季航看到了门后的凌,唇角忽然露出一丝恶意的冷笑,大步入内。
“消息?”他边走边低声讥讽,“消息就是你死到临头了。”
凌蓦然一震,抬头看着这个一贯以来和自己不合的年轻人,眼里有一丝怀疑和不安,却忍住了没有多问。仿佛心里藏着什么事,季航越走越快,片刻便来到了平日族里议事的大厅里,推门走了进去。
所有的不安议论声,在他推门的一瞬寂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