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诺多精灵的逃亡 · 二
“为什么?诺多族的全体子民啊,”他大声喊道:“为什么我们要长久服侍那些嫉妒的维拉?他们既不能保护我们的安全,又不能保护他们自己的领土不受敌人的侵害。虽然他现在成了他们的敌人,但是他们双方岂非同出一源的兄弟?因此,复仇召唤着我,不过就算事情下是今天这等模样,我也绝对不会继续跟杀我父亲夺我珍宝者的手足兄弟住在同一块土地上。但我不是这群骁勇善战的百姓中唯一的勇士;难道你们不是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你们的君王吗?再想想看,被拘禁在高山与大海之间的这块狭窄土地上,你们还有什么没有失去?”
“这里曾经光明盛放,而维拉却吝惜把光带给中土大陆,如今,黑暗覆盖了一切。难道我们要待在这里终日无所事事地悲伤,做一群幽暗的子民,在迷雾中怀念过往,将无用的泪水洒在不知感恩的大海上吗?还是我们应该回自己的家?位在明亮星空下的库维因恩,有甜蜜的流水,四周的大地广阔无边,自由的百姓可随意来往其间。这一切都还在那里等着我们,我们何其愚蠢地抛弃了它。来吧!动身上路吧!让懦夫继续留在这座城市!”他演说了许久,同时不断催促诺多精灵跟随他,靠着他们的勇敢去赢得自己的自由,争取位在东方那片广阔的土地,以免尚失时机。他所说的正回应了米尔寇的谎言,说维拉将他们骗到这地软禁起来,好使后来的人类能够统治中土大陆。许多的艾尔达精灵头一次听到有继之而来的人类。“虽然这条路遥远又艰苦,”他大喊着说:“但我们最后必得公平为偿!告别奴役吧!同时也告别安逸!告别软弱!告别你所有的珍宝!我们会再制造更多的珠宝出来。让我们轻装简行,但是别忘了携带你的刀剑!我们将走得比欧罗米更远,忍受得比托卡斯更久,我们的追击将永不回头。我们会紧追着魔苟斯直到地球的尽头!他必要面对无止尽的战争和永不消逝的仇恨。但是当我们征服得胜,重新夺回精灵宝钻之日,我们,独独我们,将成为那无瑕之光的主人,成为阿尔达之美丽与欢乐的主宰。再也没有别的种族能够驱逐我们!”
然后,费诺发了一个可怕的誓言。他的七个儿子也义无反顾地站到他身边一同发下这誓言,他们出鞘的长剑在众火把的照耀下,殷红得仿佛染满鲜血。他们一同发下一个无人可破、无人可夺的誓言,就算凭伊露维塔的名也不能;如果他们不遵守誓言,永无止尽的黑暗将临到他们身上;他们指着曼威、瓦尔妲、以及圣山泰尼魁提尔的名为证发誓——若有谁敢夺取或保有属于他们的精灵宝钻,不论对方是维拉、恶魔、精灵或人类,包括尚未出生者,若有任何的生灵,不论伟大或渺小,是善还是恶,他们都将怀着复仇与憎恨之心直追到天涯海角,直追到世界结束之日。
如此发下誓言的是梅斯罗斯、梅格洛尔和凯勒巩,库路芬和卡兰希尔,以及安罗德和安瑞斯,他们都是诺多族的王子。许多听到这可怕话语的人,都忍不住感到恐惧。因为誓言一旦发下,无论善恶,都是不能反悔的,它将紧紧纠缠着发誓者或毁誓者,直到世界结束。因此,芬国昐与他的儿子特刚开口驳斥费诺,凶狠的口舌之战再起,愤怒使双方再一次到达拔剑相向的边缘。还好向来言语温和的费纳芬开口了,他想办法使诺多精灵们冶静下来,劝他们先停下来稍做考虑,因为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他的儿子欧洛隹斯,也以相同的态度劝说众人。芬罗德则与他的朋友特刚站在同一阵线;但是,那天站在激辩的众王子中唯一的女性,高大勇敢的凯兰崔尔,却迫不急待地想要动身。她没有发下任何誓言,但费诺论及中土大陆的那一番话已经打动了她的心,她渴望去见识一下那片广阔无防卫的大地,以及按照自己的意思统治一方疆域。跟凯兰崔尔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芬国昐的儿子芬巩,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费诺,但对方所说的话也同样打动了他的心;会跟芬巩一同进退的还有费纳芬的儿子安格罗德和艾格诺尔,他们向来如此。不过他们几位都保持沉默,没有开口顶撞自己的父亲。
在经过一长串的辩论之后,费诺占了上风,聚集在该处的诺多精灵,大部分都被他点燃了向往新事物与陌生国度的欲·望。因此,当费纳芬再次劝他们不要冲动行事时,一股极大的反对声浪响起:“不!让我们出发吧!”立刻,费诺和他的儿子们开始着手准备出发。对那些胆敢走这条黑暗道路的人而言,几乎无一能预见前途的景况。这整件事决定得实在是太仓促了;因为费诺不断驱使他们,生怕他们的心一旦冷静下来后,他那番话语的力量将会减弱,其他的劝言就会开始生效;况且,不论他话说得多么高傲,他始终没有忘记维拉的力量。然而没有任何消息从沃玛尔传来,曼威仍然保持沉默。他不愿禁止或拦阻费诺的意图;因为众维拉对自己被控对艾尔达怀有不良企图,或违反他们的意愿将他们囚禁在此的指责言论,深感委屈。因此他们现在只是静坐观看,因为他们仍然不信费诺有本事控制大批的诺多精灵听从他的意愿。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费诺开始叫诺多精灵们整队出发时,冲突立刻再起。虽然费诺说服了众人离开此地,但这绝不表示所有人都同心一意尊他为王。芬国昐和他的儿子们向来极受群众爱戴,如果他不跟着去,他的家族成员和大部分提理安的居民,都拒绝动身上路离开。因此,到了最后,大批的诺多精灵分成了两队,分别踏上了他们悲苦艰辛的道路。费诺和他的跟随者是先锋,但追随在芬国昐之后的是更多的子民;芬国昐实在是违反了自己的智慧而动身的,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儿子芬巩竭力主张要去,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愿和自己的百姓分开,他们热切想去,而他也不想让他们被费诺轻率莽撞的说辞驱使。还有,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在曼威座前所说的话。随着芬国昐一同出发的还有费纳芬,他之所以动身,理由跟他哥哥一样,但他却是走的最勉强的一个。自从来到维林诺之后,诺多族已经增长成一支人口十分庞大的部族,不过这时还是有一小部分人拒绝上路:他们有些是因为深爱维拉(当中又以奥力为最),有些是因为深爱提理安城,以及他们在此地所制造的许多事物;这些拒绝离去的人,没有一个是因为害怕道路危险而留下的。
不过,就当众人高唱凯歌,费诺举步要踏出提理安城时,曼威的使者终于到了,说:“你们要听我的劝,不要跟从费诺愚蠢的决定。别再前进吧!这是一个邪恶的时刻,道路将把你们带到无法预见的悲伤深渊。你们这场探险将无任何维拉会施以援手,但他们也不会拦阻你们;这点你们应该明白:你们是自由地来到此地,因此也能自由离去。但是你,芬威的儿子费诺,将因你所发的誓言而被流放。米尔寇所播下的谎言,你将在痛苦悔恨中一一忘却。正如你所言,他是个维拉;因此你所发的誓言将完全落空,因为只要一亚尚存一日,你就无法胜过任何一位维拉,即使你所指着发誓的一如把你造得比现在还强三倍,你也胜不了他。”
费诺闻言仰天大笑,然后开口,不是对着传令的使者,而是对诺多精灵们说:“好!你们这群英勇无畏的子民,会一举放逐你们的太子和他儿子,然后回去过阶下囚的日子吗?如果有人愿意跟我走,我会对他们说:你们对前途有悲伤的预感吗?而我们在阿门洲已经看见何为悲伤。在这块土地上,我们从欢乐走向悲伤。现在我们将做另一种尝试:穿过悲伤找到喜乐,或至少找到自由。”
然后他转过身来面对传令的使者,大吼道:“你去告诉阿尔达的大君王曼威·苏利缪,如果费诺不能打倒魔苟斯,至少他没有呆坐悲伤终日,拖延着不去攻击他。或许一如放在我魂魄中的那把火比你们所知的更猛烈。我对维拉的大敌所造成的伤害,至少会使那些坐在判决圈上的大能者听了都大吃一惊。不错,到最后,连他们都会来跟从我。再见!”在那时刻,费诺的声音是如此大而无畏、刚强有力,就连维拉的传令使者都忍不住向他鞠躬,表示得到了完全的答覆,然后离去;于是诺多精灵听从了费诺。因此,他们继续出发前进;费诺的王室成员匆匆赶在大队之前,先到达了艾兰迪的海岸,他们当中无人回头再瞥一眼绿丘图纳上的提理安城,连一次也没有。走在他们后面的,是速度较慢、较不急促的芬国昐的大批子民;这当中又以芬巩走在最前面。殿后的是费纳芬和芬罗德,以及好些诺多族中最高贵与最有智慧的精灵;他们一边前进,一边不断回头张望背后那座美丽的城市,直到明登·艾尔达丽瓦的灯火消失在浓重的夜幕里。自今而后,他们比所有其他的流亡者都更加怀念自己所抛弃的欢乐,他们当中有些人因为舍不得遗弃自己创作的美丽物品,而将之携带着一起上路;这些东西,在迢遥长途中成为一种安慰,也成了一种累赘。
如今费诺带领着大群的诺多精灵向北走,因为他的首要目的是紧追着魔苟斯的踪迹。此外,泰尼魁提尔山下的圈纳,位置邻近阿尔达的外环,该区域的大海深广难测,不过愈向北走,分开两块大陆的海洋便愈来愈窄,到了最北边,阿门洲洲的阿瑞曼荒地与中土大陆的海岸几近相连。当费诺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并与数人简短商议后,他意识到接下来会有的情况,这么大批的百姓是无法走完这趟遥远的路程到达北方的,就算最后能到,同样也无法渡海,除非他们有船接应;然而要建造那样一支庞大的船队,不知要耗费多少的年日与辛劳,更何况诺多精灵根本没有造船的本事。因此,他归纳出一个解决办法——说服与诺多族关系友好的帖勃瑞精灵加入他们的行列。他那反叛的心里想着,如此一来,维林诺的欢乐将更加失色,而他向魔苟斯发动战争的力量将大为增强。于是,他匆匆赶往澳阔隆迪,对帖勃瑞族精灵展开他在提理安城所做的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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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论他怎么说,帖勃瑞精灵们始终不为所动。他们对这群情谊深笃的亲族与友人竟要离去十分难过,因此他们所采取的动作不是帮助,反而是劝阻;他们不愿出借任何船只,同时也不会违反维拉的意思,帮忙造船。至于他们自己,如今除了艾尔达玛的海滨,完全不想在别处建立家园,同样的,除了澳阔隆迪的王欧威之外,他们不想尊他人为主。而欧威从来不听信魔苟斯的任何言论,更不欢迎他到自己的城里来;他依旧相信,乌欧牟和维拉中的那些大能者,将会重新修复魔苟斯所造成的伤害,黑夜将会过去,崭新的黎明必要来临。
于是费诺开始发怒了,因为他心中依旧害怕拖延;他对欧威不客气地说:“你竟然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宣布绝交。想当初你们终于抵达这海岸时,曾经何等高兴获得我们所伸出的援手,一群几乎两手空空只知终日闲荡的懦夫。若不是诺多精灵帮你们兴建港口与城市,你们至今仍旧住在海边的陋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