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2
刚到圣殿时,他感觉到他的看守身上有种沉默,当他开始探查她们的运作机制时,这种沉默变得更加强烈。后来,他明白了,这是她们的圈子,一致对外,应对任何威胁。我们的就是我们的。禁止入内!
斯凯特尔从中体会到了某种父母的姿态,一种对人类的母性关爱:“乖,否则我们会惩罚你!”你可不想受到贝尼·杰瑟里特的惩罚!
欧德雷翟继续索求着他不能给予的知识。斯凯特尔索性将自己的注意力锁在了一条他认为绝对正确的典型表现上:她们无法爱。他赞同她们的观点。不管是爱还是恨,都纯属非理性。他把这些情绪想象成污染了四周空气的黑色喷泉,从原始的井里喷向没有防备的人类。
这女人怎么这么喋喋不休!他看着她,没在听她说。她们的缺陷是什么?她们回避音乐算是弱点吗?她们害怕音乐对情绪的秘密影响吗?这种回避显然是强制调节而成的,但调节不总能成功。在他多个生命中,他看到过喜欢音乐的女巫。于是,他问了欧德雷翟对音乐的看法,她显得非常痛恨,他怀疑她是故意演给他看的,为了误导他。
“我们不能让自己分神!”
“你难道不会在记忆里重奏那些伟大的音乐吗?据说在古代……”
“在大部分人都不再知道的乐器上演奏出的音乐又有什么用呢?”
“哦?都有什么乐器?”
“在哪里能找到钢琴?”她仍然在假装愤怒,“难以调音的乐器,演奏起来更是困难。”
她装得可真像。“我从未听说过钢……钢琴,你是这么说的吧。它和巴厘琴一样吗?”
“远房表亲。但是,它只能被调成近似的音阶。这是这种乐器的一大特点。”
“你为什么要特地用钢……钢琴举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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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时我会觉得失去它挺可惜的。毕竟,它能从不完美中制造完美,那是最高的艺术形式。”
不完美中制造完美!她想用禅逊尼的话来扰乱他的心神,制造幻象,让他觉得这些女巫赞同他的神帝转世。他受到过很多警告,要小心贝尼·杰瑟里特这种特别的谈判技巧。她们从看不清的角度出发,只是在最后一刻才暴露她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好在他知道她们想得到什么。她想要他所有的知识,却不支付任何代价。
但是,她的话仍具有强大的诱惑力。
斯凯特尔感到深深的疲倦。她的话与她们的诉求匹配完美,而她们的诉求则是优化人类社会。她觉得她在教他!又一个典型现象:“她们把自己当成老师。”
他表示对她的诉求有怀疑。她说道:“自然地,我们会给那些受我们影响的社会增加压力。有了压力,我们才能加以利用。”
“我觉得你混淆了因果关系。”他抱怨道。
“为什么这么说,斯凯特尔尊主!这是种常见的模式。政府经常这么做,诱导暴力去对付那些经选择的目标。你们也这么做!看看它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她竟敢说特莱拉人的灾难是咎由自取!
“我们吸取了大信使的教训。”她说道,使用了伊斯拉米亚语“大信使”来称呼先知雷托二世。从她嘴里听到这些词有些怪,但他还是接受了。她知道所有的特莱拉人都崇拜先知。
然而,我听到过这些女人称他为暴君!
她仍在用着伊斯拉米亚语,问道:“通过暴力给大家制造一个价值观上的教训,这不就是他的目的吗?”
她在开神的玩笑吗?
“这就是我们接受他的原因,”她说道,“他没有遵循我们的规则,但他追求与我们相同的目的。”
她竟敢说她接受了先知!
尽管受到了极大的挑衅,他却没反驳她。圣母对自身和自身行为的看法是非常微妙的。他怀疑她们总是在调整着看法,从不会在某个方向纠结过深。没有自爱,也没有自怨。自信,是的。疯狂的自信。不过,这并不需要自爱或自怨。只要清醒的头脑,随时准备做出改正,接受教训,就像她刚才所说的那样。它也很少需要赞扬。干得好?行,你还想要什么?
“贝尼·杰瑟里特的强制调节能磨炼人。”这是民间智慧里最流行的说法。
他想就这一点与她展开辩论:“尊母的调节不也跟你们一样?看看默贝拉!”
“你的看法这么粗浅吗,斯凯特尔?”她的口气中有揶揄的成分?
“两种调节系统的碰撞,目前的对抗不刚好可以这么来解释吗?”他壮着胆子问道。
“更强大的一方会胜利,当然。”她肯定是在表示轻蔑!
“这还用说吗?”他并没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愤怒。
“难道贝尼·杰瑟里特需要提醒一位特莱拉,示弱也是一种武器?你没练习过欺骗吗?编造弱点来迷惑你的敌人,并把他们引入陷阱?软弱是可以被制造出来的。”
显然,她知道多个世代以来的特莱拉骗术,制造无能的假象。
“那么,这就是你想用来对付敌人的方式?”
“我们想惩罚她们,斯凯特尔。”
如此切齿的决心!
此刻,他所了解的贝尼·杰瑟里特的新知识让他充满了疑虑。
欧德雷翟带着他走出了无舰,漫步于寒冷的冬季中,沿途戒备森严,健壮的监理就离他们一步之遥。一支小队伍从中枢走了出来,他们停下来看着。五个贝尼·杰瑟里特女人,有两个穿着白色长袍,可以看出是侍祭,另外三个穿着他没见过的灰色长袍。她们推着一辆车到果园。冰冷的风吹着她们。几片旧叶子从黑色的树枝上吹落。车上装着一捆包着白布的东西。一具尸体?形状符合。
他问了起来,欧德雷翟跟他解释了贝尼·杰瑟里特的下葬风俗。
如果有尸体要下葬,过程将会非常简洁,就和他现在看到的情形一样。圣母不发布讣告,也不需要费时的仪式。她的记忆不就活在姐妹里吗?
他开始争辩这种做法实属不敬,她打断了他。
“因为有死亡的存在,所有和生命的联系都是暂时的!我们通过其他记忆对此做了些许改变。你们也做了类似的事,斯凯特尔。现在,我们把你们的一些技能整合到我们的把戏袋中。哦,是的!对于这些知识,我们就觉得它们只是把戏。它们只是修改了表现形式。”
“不敬的做法!”
“没有什么不敬的。它们被埋入土里,至少会变成化肥。”她接着描述场景,没有给他再次争辩的机会。
她说,他现在看到的是她们日常的惯例。一只巨大的机械钻头被运进了果园,它在土里钻了一个合适的洞。绑在便宜布匹里的尸体会被竖直插进去,然后在上面种上一棵果树。果园被布局成了一个个方格,在埋入尸体的方格一角会布置一座衣冠冢。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高约三米的、方方的绿东西。
“我想那具尸体被埋在了C-21。”她边看着钻头工作边说道。负责埋葬的小组倚在推车上等着。“它会为苹果树提供养料。”她听上去有些邪恶的欣喜!
他们看着钻头提了起来,小车被推高,尸体滑入了洞里,欧德雷翟开始哼起了曲子。
斯凯特尔吃了一惊:“你说过贝尼·杰瑟里特回避音乐。”
“只是首古老的歌谣。”
贝尼·杰瑟里特仍然是个谜,他明白了他的“典型表现”理论中的缺陷。你怎么跟模式不定的人谈判呢?你可能认为自己了解她们,突然她们又朝着另一个方向飞走了。她们是非典型的!想要加深对她们的理解,反而破坏了他的条理性。他确信自己并没有从谈判中获取任何收益。他似乎多了些自由,但其实只是幻象。这位冷面的女巫没有满足他的丁点索求!想要让他从贝尼·杰瑟里特的零星所知中推断出实质实在是种折磨。例如,她们吹嘘自己在管理得当的同时避免了官僚化的系统和档案管理。当然,除了贝隆达的档案,而且每次他提及她的档案时,欧德雷翟总是会说“老天保佑!”或其他意思相同的话。
“现在,我的问题是,没了官员和记录,你们怎么保持运转?”他非常疑惑。
“需要做什么,我们就去做。埋葬一个姐妹?”她指着果园里的场景,铁锹已开始将泥土覆盖在坟墓上。
“那就是完成它的方式。总会有人盯着那些该负责的人。她们知道自己是否该盯着谁。”
“谁……谁会来负责这场不祥的……?”
“谁说它是不祥的?它是教育的一部分。不合格的姐妹通常负责监工,侍祭们做具体工作。”
“她们不会……我的意思是,她们不会感到厌恶吗?你口中的不合格的姐妹,还有侍祭。它更像是一种惩罚,而不是……”
“惩罚!别装了,斯凯特尔,你只会唱一首歌吗?”她指着下葬场面,“学徒期结束之后,我们的人都自愿接受任何工作。”
“但是,没了……嗯,官僚体系……”
“我们不傻!”
他还是无法理解。她解答了他沉默的疑惑。
“你肯定知道,在取得权力之后,官僚体系总是会演变成贪婪的权贵。”
他无法看清其中的关联。她想把他带到哪里去?
他保持着沉默。她继续着:“尊母具有官僚体系的所有特征。某某部长、某某大尊母,等等,一小撮的位高权重者,下面是大量的职能机构。她们的系统里已充斥着饥饿的年轻人。跟贪婪的捕食者一样,她们从未注意到她们正在根除自己的猎物。两者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关系:减少你赖以为生的猎物,会摧毁你自身的组织架构。”
他无法相信女巫真的这么看尊母,并说了出来。
“如果你活了下来,斯凯特尔,你会看到我的话变成现实。那些头脑简单的女人在面对必要的紧缩时会发出滔天怒火。她们会投入更多的努力,从猎物中榨取更多。抓更多的猎物!榨得更用力些!它只会带来更快的灭绝。艾达荷说她们已开始枯萎。”
死灵说的吗?看来,她把他当作了门泰特来使用!“你从哪里来的这些想法?应该不会源自你的死灵吧。”继续把他当作你的死灵吧!
“他只是验证了我们的估计。是其他记忆中的一个先例提醒了我们。”
“哦?”这种其他记忆的概念让他不安。她们没在吹嘘吧?但是,他自己体内也有多个生命的记忆,有很大的价值。他决定追问她是什么先例。
“我们记起了一种叫雪兔的猎物和叫猞猁的捕食者之间的关系。猞猁这种猫科动物的数量总是随着兔子数量的增长而增长,然后过度捕食造成了捕食者的饥荒,产生了严重的枯萎。”
“有趣的说法,枯萎。”
“形象地描绘了我们希望尊母接下来的处境。”
当他们的会议结束时(他没有取得任何成果),斯凯特尔发现自己更糊涂了。她们是这么设计的吗?可恶的女人!他没法相信任何她所说的话。
她把他送回了无舰上的舱房。斯凯特尔站了很长时间,看着长廊里的分隔力场,艾达荷和默贝拉有时会在长廊里出现,走向他们的锻炼厅。每次他们穿过长廊尽头处的一座宽大的门廊时,他知道他们应该是去练习了。因为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总是浑身冒着汗,喘着粗气。
但是这次,尽管他在那里磨蹭了一个多小时,他的狱友们却没有出现。
她把死灵用作了门泰特!这意味着他肯定能接触到飞船系统控制台。她也肯定不会剥夺门泰特接触数据的机会。我必须设计让艾达荷和我在私底下相遇。我们掌握了一种能控制所有死灵的口哨语。我不能表现得过于着急。或许能在谈判中做个小小的让步。抱怨我的舱房太幽闭了。她们知道我在禁闭环境中会变得易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