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1
指引护使团的主要理念:对民众要有意引导。辩论的目的在于改变真相的本质,这一点深深地烙刻在我们的信仰里。在这些事情上,我们应当利用我们的权力,而不是武力。
——《箴言》
对邓肯·艾达荷来说,自从他对幻象和尊母行为的洞察不断加深之后,无舰上的生活开始有一种诡异的游戏气氛。特格的加入不仅是多了一个玩家,更是一个骗招。
这天早上,他站在控制台旁,意识到这场游戏中有雷同之处,他自己也曾是个死灵儿童,在贝尼·杰瑟里特的伽穆堡垒里,老去的霸撒是他的武术教师。
教育。无论那时还是现在,它都是最重要的考虑。还有警卫,在无舰中不怎么引人注目,但总是在岗位上,如同他们在伽穆时一样。还有她们的监视设备,经过艺术性地伪装,与环境混为了一体。他在伽穆时已成了逃脱它们的高手。在这里,有了什阿娜的帮助,他把逃脱升华成了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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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的警戒已降低到了很低的水平。警卫不再携带武器。但她们大多是圣母,带着几个高级侍祭。她们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武器。
无舰中的某些东西创造了自由的幻象,主要是它的规模和复杂程度。这艘船很大,他不清楚有多大,但他能前往好几层甲板,而且走廊的长度足有一千步那么长。
管子、隧道、用悬浮胶囊运送他的交通管路、升降机、传统的门厅和宽阔的走廊,它们的舱门碰一下就能嘶嘶地开启(或保持关闭:禁止入内!)——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记忆中定格,成了他自己的赛马场,他自己的私人领地,一个与警卫眼里截然不同的地方。
将飞船降落到地面并保持运行需要巨量的能源。姐妹会无法以普通的方式来计算成本。贝尼·杰瑟里特财务部的审计师所审核的不仅是钱。不是索拉里或其他可比的货币。她们还计入了她们的人民、食物、千年后才到期的应收账款——通常以实物形式支付的款项,包括物质和忠诚。
付钱,邓肯!我们在向你催账!
这艘船不仅是座监狱。他做出了几种门泰特推测。主要功用:它是座实验室,圣母试图破除无舰影响人类感官的能力。
一张无舰棋盘——一座巨型迷宫。只是为了关住三名囚犯?不。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这游戏有秘密的规则,有些他只能靠猜。但是,当什阿娜加入游戏时,他安心了许多。我知道她有自己的计划。当她开始练习尊母技能时,这开始变得明显。打磨我的训练对象!
什阿娜需要默贝拉私密的信息,还有更多——他的多重生命对结识的那些人的记忆,尤其是暴君的记忆。
而我需要贝尼·杰瑟里特的信息。
姐妹会让他保持着最低的活动量,想以此来增强他的门泰特能力。他感觉到飞船外有件天大的事正在发生,但自己并不是那件事的核心。在欧德雷翟向他提问时,会透露有关困境的丁点信息,透露一些诱人的碎片。
足够设定新的已知条件吗?缺了那些他的控制台拒绝显示的数据就不行。
这也是他的困境,该死的!他处于她们困境之中的困境中。他们都被困住了。
一周前的下午,欧德雷翟站在这台控制台旁,殷切地表示姐妹会的数据资源已对他“门户大开”。她就站在这里,背冲着控制台,随意地靠在了上面,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她与成人米勒斯·特格的相像有时显得怪异。甚至是这个习惯(是一种强迫症吗?),交谈时必须站着,都一样。她也不喜欢犬椅。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动机和计划有一个相当粗浅的理解。但他无法相信她们。在伽穆之后再也不会了。
陷阱和诱饵。她们就是这么利用他的。他尚属幸运,没有随着沙丘一起毁灭。它已是一具空壳,贝尼·杰瑟里特榨干了它。
每当烦躁时,艾达荷喜欢陷在控制台前的椅子里。有时,他会坐上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头脑试图去理解船上强大的数据资源的复杂性。系统能辨认出进入的任何人。它肯定配备了自动监视。它必须知道谁在说话,谁在提要求,谁是当前的指挥官。
飞行电路拒绝了我想突破封锁的企图。断开了?警卫是这么说的。但是,飞船自有一套辨认出谁进入了系统的方式——他知道钥匙就在其中。
什阿娜会帮忙吗?相信她也是场危险的赌博。有时,她看着他在控制台旁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欧德雷翟。什阿娜是欧德雷翟的学生。他清醒地记得这一点。
她们对他如何使用飞船系统有什么兴趣吗?这还用问吗?
在这里的第三年,他做到了让系统替他隐藏数据,而且是用他自己的钥匙完成的。为了骗过犀利的摄像眼,他用日常行为隐藏了他的秘密。明面上是植入了供今后取用的数据,但暗藏着有加密的第二信息。对门泰特来说很容易,这通常只是个把戏,用来探查飞船系统的潜力。他把自己的数据埋入了一个随机垃圾箱里,没希望能恢复。
贝隆达怀疑过,但当她质问他时,他只是笑了笑。
我隐藏了我的历史,贝尔。我作为死灵的一系列生命——所有的生命,一直回溯到初始的非死灵。我记得的这些生命中的私密时分,都被丢进了这片鲜活记忆的垃圾场。
现在,坐在控制台前,他感慨万千。禁闭折磨着他。不管监狱的规模有多大,内容有多丰富,它仍然是座监狱。一段时间以来,他知道自己能够逃离的可能性很大,但是默贝拉,加上他对他俩的两难境地不断加深的理解,拖住了他的手脚。他觉得自己成了思维上的囚徒,如同他的身体是这个庞然巨物和警卫们的囚徒一样。无舰是个装置,是个工具,是在危险的宇宙里潜行的方式。甚至在有预知能力的搜捕者面前都能隐藏你和你的企图。
通过众多生命累积的技能,他能够用精确和天真的目光来审视四周的环境。门泰特培养的天真。觉得自己懂得了什么,必定会导致自己的盲目。渐渐踩下学习刹车的并非你年龄的增长,而是不断累积的“我懂了”。
姐妹会对他新开放的数据资源(如果它们靠得住的话)引发了新的问题。在大离散时期,针对尊母的反抗是如何组织的?显然有组织(他觉得称他们为力量不合适)狩猎过尊母,与尊母狩猎贝尼·杰瑟里特的方式一致。如果伽穆的证据可靠的话,她们也被杀死过。
混合人和驯兽师?他做出了一个门泰特推测:某个特莱拉的旁系在第一次大离散时实施了基因操控。他在幻象里看到的那两个人:是他们创造了混合人吗?那对男女是变脸者吗?和特莱拉尊主无关?在大离散时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该死的!他需要接触更多的数据,更多有效的资源。他目前的资源离充分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尽管只是功能有限的工具,他的控制台却有被改造来匹配更大需求的潜力。然而,他的改造瘸了。他需要以门泰特的步伐大步向前。
我被束缚了手脚,这是个错误。欧德雷翟不相信我吗?她是个厄崔迪,该死的!她知道我欠她的家庭什么。
欠了不只一条命,债从未被偿还!
他知道自己在烦躁。突然,他灵光一现。门泰特的烦躁!这是个信号,表明他已站在了突破的边缘。一个基本推测!她们还有什么跟特格相关的事没告诉他?
问题!没有提出的问题抽打着他。
我需要背景透视!并不一定跟距离有关。你在体内也能实现透视,只要你的问题没有变形就行。
他感觉到,贝尼·杰瑟里特经验在某处(或许甚至在贝尔高调守护的档案里)有缺失。贝尔应该感谢我!一个门泰特同伴肯定能体会此刻的激动。他的思路像是一堆散落的马赛克,他已掌握了它们中的大多数,即将能拼成图案了。马赛克和答案无关。
他能听到他的第一位门泰特老师在说话,头脑里回响着他的声音:“用平衡的方式组织你的问题,并将已知数据丢入天平的一侧或另一侧。在任何情况下,答案都会造成不平衡。不平衡揭示了你寻找的东西。”
是的!用合理的问题制造不平衡属于门泰特式的杂耍。
默贝拉在前天晚上说了什么——什么?他们躺在她的床上。他想起他看到了投影在天花板上的时间:9:47。他当时还在想:投影也消耗能量。
他几乎能感觉到飞船能量的流动,这个巨大的幽闭之所与时间隔绝。精密的机器制造了拟态,没有什么装置可以将其从背景中分辨出来。除非它处于目前的待机模式,只能阻隔预知力,无法阻隔肉眼。
默贝拉在他身边:另一种能量,他们俩都意识到了有某种力量试图将他们拉在一起,而压制这种相互吸引需要能量!性吸引在增强、增强,不断增强。
默贝拉在说话。是的,没错。奇怪的自我分析。她的生命已抵达了一种新的成熟,贝尼·杰瑟里特增强了她的意识和信心,一种强有力的东西在她体内生长着。
每当他认出这种贝尼·杰瑟里特变化时,他都感到哀伤。我们分开的日子又近了。
默贝拉仍在说话:“她(通常这个她是指欧德雷翟)一直让我评估我对你的爱。”
回想起这个场面后,艾达荷让它在脑海里继续回放。
“她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你怎么说的?”
“Odi et amo. Excrucior.”
她用一个胳膊肘支起了身子,低头看着他:“这是什么语言?”
“非常古老的语言。雷托让我学过。”
“翻译。”霸道强硬。她旧时的尊母自我。
“我既恨她,又爱她。备受折磨。”
“你真的恨我吗?”半信半疑。
“我恨的是自己被关着,无法做自己的主宰。”
“如果可能的话,你会离开我吗?”
“我希望可以随时重复做出这个决定。我想要做主。”
“它是盘棋局,其中有个子动不了。”
就是这里了!她的话。
想起来之后,艾达荷并未感觉兴奋,只是觉得仿佛在长眠之后,双眼突然睁开了。一盘棋局,其中有个子动不了。棋局。他对无舰和姐妹会在此处勾当的认识。
还有更多的棋子可用来兑换。
“这艘船是我们特殊的学校。”默贝拉说道。
他只能同意。姐妹会加强了他的门泰特能力,他能更快地检索数据,更有效地辨认未曾访问过的数据。他感觉到了这将引领他去往的地方,并因此而忧心忡忡。
“你清空了神经通道。你阻挡了分心和无用的幻想。”
你将你的反应调整到了那个危险的模式,每个门泰特都被警告过要避免。“你会在那里迷失自己。”
学生们被领着去参观植物人,“失败的门泰特”,维持他们的生命只是为了展示危险。
然而,多么诱人啊。你能感觉到那个模式的力量。没有未知。一切都成了已知。
在那个恐惧的迷雾中,默贝拉在床上朝他转过身,他感觉性压力几乎快要爆炸了。
还没到时候。还没到时候!
他们中的一个还说了些什么。什么?他最近在思考,逻辑作为揭露姐妹会动机的工具,其局限性在哪里。
“你经常尝试分析她们吗?”默贝拉问道。
她太诡异了,能说出他内心的想法。她不承认她有读心术:“我只是读了你,我的死灵。你是我的,你知道的。”
“反之亦然。”
“太正确了。”有点像是在嘲弄,但它掩盖了某种更深层、更扭曲的东西。
人类的心理中有个陷阱。他是这么说的:“觉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给了你做出很多出格之事的借口。”
出格行为的借口!这是他的马赛克拼图中的又一块。棋局已入中盘,但走法已是罪恶和诅咒。
默贝拉的声音几乎像是在开玩笑:“我猜你差不多能把一切都怪罪到心理创伤上。”
“焚烧整颗行星也能如此怪罪吗?”
“这里有一种残酷的自我决断。她说下定决心能锻造你的心理,给你一种在重压之下可以仰仗的自我身份。你同意吗,我的门泰特?”
“这个门泰特不是你的。”他的声音里没有力量。
默贝拉笑了,躺回到她的枕头上:“你知道姐妹会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吗,我的门泰特?”
“她们想要我们的孩子。”
“哎,何止啊。她们想要我们自愿加入她们的梦想。”
又一片马赛克!
但是,除了贝尼·杰瑟里特,还有谁知道那个梦呢?姐妹们都是演员,总是在演戏,面具之下实在没泄露过什么。真实的自我被紧闭在高墙内,只有在必要时才会显露点滴。
“她为什么保留那幅古代的画?”默贝拉问道。
艾达荷觉得自己的胃抽紧了。欧德雷翟给他带来过她保留在卧室的那幅画的全息记录。文森特·凡·高的《奥维尔的茅草农舍》。差不多一个月之前的深夜,她把他从床上叫醒。
“你问我对人类的感觉,这就是了。”她把全息图伸向他睡意蒙眬的双眼。他坐起身,盯着那东西,想要搞明白。她怎么了?欧德雷翟听上去那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