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克萨维尔 · 4
他站在这双褐色的大眼睛前,听见身后从大橱里传来一阵阵的捶打声,在一大堆衣服中间,那声音被闷弱了许多,除了嚷嚷声,谁也不明白他在叫些什么。
他在大眼睛旁坐下,轻轻用指尖搂住了她的肩膀,只是触到她裸露的肌肤他才明白过来女人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裙,衬裙下那双裸露的,圆润而柔软的乳··房在上下起伏。
大橱里传来的捶打声一直没有停下,克萨维尔此时抓住了她的肩膀,想要努力看清隐没在她那双如海洋般无边无际的大眼睛后的清晰的轮廓。他对她说不要害怕,他给她看钥匙,向她保证大橱锁得好好的,他提醒她说她丈夫的牢房是山毛榉做的,说这里的囚犯既无法打开也无法破坏它。接着他开始拥抱她(他的手一直搭在她裸露着的柔软的肩头,这肩头已经是那么诱人,他仿佛根本不敢听凭自己的手向下滑去,仿佛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抗拒触摸到乳··房时的那种晕眩),他想只要他的唇停留在她的脸上,他一定是要被这无边无际的波澜淹没了。
他听见她的声音在问:“我们接下去做什么呢?”
他抚摸着她的肩膀,叫她什么也不用担心,说他们此时此刻很好,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说大衣橱里传来的敲打声一点也不让他着急,还不如电唱机里传来的暴风雨的声音,或是远在城市另一头一只被锁在狗笼里的小狗的叫声。
为了向她证明他完全能够控制形势,他开始巡视房间。然后他笑了,因为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根黑色的橡皮警棍。他拿起警棍,走近衣橱,猛击了好几下衣橱的门,作为对衣橱内传来的敲打声的回应。
“我们干什么呢?”女人再一次问道。克萨维尔回答说:“我们马上就走。”
“那他呢?”女人问道。克萨维尔回答说:“一个人在不进任何食物的状况下能够维持两到三个星期的生命。我们明年回来的时候,衣橱里面会有一具穿着警服、蹬着靴子的骷髅。”他再次走近一直闹个不停的大橱,猛敲了一记警棍,一面笑一面望着女人,希望她也和他一起笑。
但是女人没有笑。她问他:“我们到哪里去?”
克萨维尔向她讲述了他们将去什么样的地方,她反驳说在这间房子里她是在自己的家里,如果到了克萨维尔带她去的地方,她就没有衣橱也没有养在笼子里的小鸟了。克萨维尔回答她说在家里的感觉不是因为衣橱或是笼子里的小鸟,而是因为有爱的人在身边。然后他还说他就没有自己的家,或者换一种方式来表达,那就是他的家正在他的脚步中,在他每一步的旅程中,在他的旅途中。说他的家就在未知的地平线开启之际。他说只有不断地从一个梦转到另一个梦,从一片风景转到另一片风景他才能够活下来,如果他在同一个环境中待很长时间他一定会死去,就像她丈夫在衣橱里待两个星期以上就一定会死一样。
说着说着,两个人突然发现衣橱一下子安静了。这安静是如此地突出,两个人顿时醒了过来。就仿佛是暴风雨才过的那个安静的片刻;金丝雀在笼子里声嘶力竭地叫着,窗外已是西下夕阳的橘色阳光。一切是那么美丽,仿佛正是在向他们发出旅行的邀请。那么美丽,就像是赎罪日。那么美丽,仿佛是那警察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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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是女人在抚摸克萨维尔的脸庞,这是她第一次碰他;这也是第一次,克萨维尔看到了轮廓清晰的她,而不再是弥漫在光线中的她。她对他说:“是的,我们这就走。等我一分钟,我只是拿一些简单的旅行用品。”
她再一次地抚摸了他,然后微笑着走向门边。他看见她的眼中充满了突如其来的安宁;他看着她的脚步,柔软流畅,就像是随着身体曲线起伏的水波。
他在床上坐下来,觉得一切真是美妙绝伦。衣橱非常安静,仿佛里面的那个男人已经睡着或是上吊了。这安静充满了空间的质感,和着伏尔塔瓦河的波声,和着城市远处的叫喊声一起穿过窗户涌进房间,那叫喊声是那么遥远,仿佛是从森林里传来的一般。
克萨维尔又一次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旅行。再也没有比旅行前的这一时刻更美的了,在这一刻,明天将要向你开启,给你承诺。克萨维尔躺在揉得皱巴巴的被子上,似乎一切都融化在一个无与伦比的整体里了:柔软得如同女人一般的床,水一般的女人,他想象中的窗下的如同液体床垫的水流。
接着他又看见门开了,女人走进来。她穿着蓝色的裙子。蓝得如水一般,蓝得如同他明天就要投入的新世界,蓝得如同他慢慢却无可抵抗地沉浸其中的睡意。
是的。克萨维尔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