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诗人自渎 · 6
啊,这无尽的下午的荒漠啊!雅罗米尔总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交替在这两面镜子前望来望去。
这怎么可能呢?到处都在说青春是一生中最丰富的时期。那么这份虚无,这份实实在在的生命的浪费又是从何而来?这空虚又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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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词和“失败”一词同样令人不快。还有一些词也是不能在他面前提起的(至少在家里这个空虚的中心是这样),比如说爱情这个词或是女孩这个词。他是多么讨厌住在别墅底楼的那三个人啊!那里经常来客人,待到深更半夜,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高声谈笑,其中尖锐的女声总是缠绕着雅罗米尔的灵魂,令他彻夜难眠。他的表哥只比他大两岁,可是这两岁仿佛比利牛斯山脉一般横亘在他们之间,仿佛他们是两个世纪的人;表哥已经是大学生了,他经常将漂亮姑娘带到别墅里来(而他的父母也总是微笑地默许),他很看不起雅罗米尔;姨父很少在家(他在他继承来的那两个店里工作得很卖力),可是相反,姨妈的声音总是在家里回荡;她每次看到雅罗米尔,总是重复老一套的问题:“哦,和姑娘们怎么样啦?”雅罗米尔真想啐她一脸吐沫,因为姨妈这个带着恩赐般笑容的问题简直是将他那可怜的境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是说他没有任何和女性接触的经验,而是这种经验实在太少了,彼此相隔很久,仿佛散布在天上的星星一般稀少。女孩这个词与渴望和失败两词一样忧伤地回荡在他的心头。
如果说他的时间很少有被和女人约会填满的时候,他的时间却可以说被他对于约会的等待填满了,而这种等待不是单单的对于未来的沉思,而是一种准备和研究。他觉得成功约会的要旨是在于懂得说话的技巧,使得双方不会坠入尴尬的沉默之中。他特地在一个专门的本子上记下值得讲述的故事;不是滑稽故事,因为滑稽故事不能提高讲述者的身价。他记下了一些自己遭遇的故事;可由于自己实在没什么故事,他就想象这些故事;在这事上他的胃口倒是蛮好;他所杜撰的那些以他自己为主人公的故事(也许是他从哪本书里看来的或听说的)并不表示他要将自己置于英雄的光环之下,他只是想通过这些故事将自己悄悄地,甚至不为人知地带出那潭空虚的死水,带人一个变化着的、充满奇遇的世界。
他还记下了一些诗歌片断(得顺便提一下,并不是他本人所欣赏的诗歌),在这些诗歌中,诗人对女性之美大加赞赏,并且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回答。比如他在本子上记下了这么一句诗:你的脸可以用来做帽徽:眼睛,嘴巴,头发……当然,必须将这些诗句从韵律中释放出来,这样才可以对女孩子说出来,仿佛那只是一个突如其来非常自然的念头,一种精神上的,完全发自内心的赞美:你的脸,简直就是帽徽!你的眼睛,你的嘴巴,你的头发,这是我惟一能够接受的旗帜!
在约会的时候,雅罗米尔一门心思地想着他事先准备好的话,很担心自己的声音不够自然,让人觉得这些话好像是背诵下来的课文一样,担心他的语调使自己好像一个毫无天赋的业余朗诵者一般。于是到最后他也没敢说出来,可是由于这些话占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也没能说出别的话。约会就在沉重的静默中过去了。雅罗米尔发现了女孩眼神中的嘲讽,他立刻带着失败感离开了。
回到家里,他坐在桌前,满怀仇恨,愤怒而迅速地写着:你的目光就像小便一样从你的眼睛中流淌出来,我瞄准你愚蠢想法的惊惧的阴·茎。你大腿间的一片沼泽中跳出大堆的蟾蜍……
他写啊写啊,接着他心满意足地念着,念了好几遍,觉得这充满奇思怪想的诗句恶毒得美妙绝伦。
我是一个诗人,我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他对自己说,接着他把这个想法记在自己的日记里:我是一个伟大的诗人,我拥有魔鬼一般的想象力,我能感受到别人所不能感受到的东西……
就在这时,妈妈回来了,走进她自己的房间……
雅罗米尔走近镜子,呆呆地盯着镜中这张可耻而令人厌恶的脸。他看了那么长时间,最后终于在镜中看到了一种特殊的,被选中的光芒。
而在隔壁的房间里,妈妈正踮起脚尖,从墙上取下镶着金色相框的丈夫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