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诗人自渎 · 24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诗给她看过;画家曾经答应他,争取把他的诗发表在一家先锋派刊物上,他还等着有朝一日可以拿着铅印的字母去震一震姑娘。但是现在,他迫切需要这些诗来挽救他。他认为大学生读到这些诗句时(他最寄予希望的是那首关于两个老人的诗),会理解他,会非常感动。他错了;她却认为她应当给自己年轻的朋友一些批评性的意见,于是只简短地谈了自己的看法,令他非常寒心。
一旦发现了自己的个性,从此以后他那满怀热情的自我欣赏之镜会变成什么呢?所有的镜子中反射出来的都只是丑陋的鬼脸,是他的不成熟,这真让人难以忍受。于是他想起一个享有欧洲先锋诗人桂冠的著名诗人,据说他还在布拉格招了不少绯闻,虽说他不认识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他还是对诗人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就像一个头脑简单的信徒对教会里的要人有一种盲目的信任一样。他把自己的诗寄给他,并附了一封卑微的、乞求的信。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盼着他的回信,一封友好而例行公事般的回信,这个梦想如同安慰一般,可以平复他和大学生日渐稀少、日渐忧伤的约会(她借口说学校考试日期临近,她时间很少)给他带来的痛苦。
于是他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个时期(其实那也就是在不久以前),无论和哪个女人怎样交谈都十分困难,他都必须在家里准备一番;每次约会,他又会提前好几天就在家里预演,这些漫长的夜晚里,他都沉浸在和大学生想象中的对话里。在这些从来未曾赋予实践的独白中,大学生在那天,在雅罗米尔房间吃早饭时所怀疑的那个女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她赋予雅罗米尔曾经沧海的光环,她引起了嫉妒,并且成为他身体失败的借口。
不幸的是,这个女人只出现在他这些从未表达的独白中,因为她从雅罗米尔和大学生真正的对话中迅捷而谨慎地消失了;大学生在谈到她的存在时,不再像刚开始时一样显出那么出乎意料的关注。这多令人失望啊!雅罗米尔的所有暗示,他那些精心计算过的失言,还有能让人以为是在想另一个女人的突然停顿就这样过去了,根本没有引起她一丁点的注意。
相反,她花了很长时间和他谈(而且是非常高兴地,唉!)大学里的情况,她非常生动地向他描述她的同学们,仿佛同学远比他要真实得多。他们又重新变回相识前的那两个人:一个羞怯的小伙子和一个石头贞女,彼此间的交谈充满知性。只是有时(雅罗米尔非常在乎这些时刻,不愿意放走任何机会)她会突然住口或突然迸出一句话,忧伤而感慨,雅罗米尔很想接下去,但是每次都没能成功,因为姑娘的忧伤只是自己的忧伤,根本没打算与雅罗米尔的忧伤合拍。
这忧伤究竟从何而来呢?谁知道?也许她是在遗憾日渐消失的爱情;也许在想哪个她渴求的其他什么人,谁知道呢?一天,这个忧伤的时刻是如此黯然(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在一条幽暗而寂寞的路上散步),她一边走一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上帝啊!他已经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了!那天晚上,在斯特罗莫夫卡公园和舞蹈班上那个女孩一起散步时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一个脑袋的动作,在那个晚上令他产生肉体冲动的动作今天也产生了同样的效果:他冲动了!他冲动了,巨大的、不加掩饰地冲动了!但是这次他丝毫没有感到羞耻,相反,正相反,这一次他是多么希望姑娘发现他冲动了!
但姑娘忧伤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天知道透过眼镜她在朝什么方向看。
雅罗米尔的冲动坚持着,胜利地,骄傲地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眼就能看到,他也真的希望这一切会被看到,会被欣赏!他真想抓住姑娘的手放在他身上,但在他看来这也仅仅是一个荒唐的、不切实际的念头。他觉得他们可以停下来拥吻,这样姑娘就会感觉到他身体的冲动。
但是大学生发现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明白过来他是想停下来吻她时,她说:“不,不,我只想像现在这样,我只想像现在这样……”她说得如此忧伤,他只能顺从不能反对。而另外的那个,两腿之间的那个就好像一个敌人,一个小丑,一个滑稽的人,在他面前跳舞,嘲笑他。他继续向前走,肩膀上是一个忧伤而陌生的脑袋,两腿间是个陌生而嘲讽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