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三部 诗人自渎 ·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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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他家来的时候(妈妈和外婆离开布拉格两天),他尽量熬住不开灯,尽管天慢慢地黑了。吃完晚饭,他们进了雅罗米尔的房间。十点钟左右的时候(平时妈妈也总是在这个时间喊他上床),他说了一句事先在脑子里准备了成千上万遍、以便显得随意自然的话:“我们睡吧。”

她表示同意,雅罗米尔揭开了被子。是的,一切都像他预料的那样,进展顺利。姑娘在房间的一角自己脱衣服,雅罗米尔在另一角脱了衣服(他脱得要快得多),迅速套上睡衣(在睡衣的口袋里他放了一个装有袜子的小袋),然后钻进被子(他知道睡衣不太合体,因为太大了,他穿上则显得非常小),他望着浑身一丝不挂的姑娘,看着姑娘赤·裸身体向他走来(啊!她仿佛比上一次还要美丽),在他身边躺下。

她贴紧他,开始疯狂地抱他吻他;过了一会儿雅罗米尔觉得是打开小袋的时候了。于是他把手悄悄地放进睡衣口袋。“你干什么?”姑娘问。“没什么,”他答道,赶紧把准备抓住小袋子的手放在姑娘的胸脯上。接着他想他应该请她原谅,去卫生间一趟,这样好悄悄地自己做准备。但就在他思考的当儿(姑娘一直在吻他),他发现开始时明显的肉体冲动消失了。这发现令他陷入新的窘境,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打开小袋子也用不上。因此,他试图充满激情地抚摸姑娘,满心惶恐地期待着肉体冲动重新回来。但是没有用,他的身体,在她的密切注视之下,仿佛受了惊一般;不仅没有变大,反而越缩越小。

抚摸和亲吻此时已经带不来快乐和满足;这都不过是一把保护伞,伞下的小伙子备受煎熬,徒然地呼唤自己的身体,希望它能服从自己。这是永远结束不了的抚摸和亲吻,是永远结束不了的酷刑,在绝对缄默之中的酷刑,因为雅罗米尔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说什么都会出卖他的耻辱;姑娘也没说话,因为她已经开始察觉这耻辱,只是仍然不能肯定究竟是雅罗米尔的耻辱还是她的;无论如何,发生了一点她始料不及的事情,她还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来表述这样的事情。

但是接着,这可怕的虚假的拥抱和亲吻不再那么激烈了,姑娘也没力气再继续下去,两个人于是躺在各自一边的枕头上,努力想要睡着。很难说他们究竟睡着没有,过了多少时间才睡着,可即便他们没有睡着,也都装着睡着的样子,这样可以逃避面对对方的存在。

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雅罗米尔简直不敢看姑娘的身体;这身体美得令他痛苦,正因为不属于他,才更显得美丽。他们进了厨房,一起准备早饭,尽量自然地交谈。

但大学生还是说他了:“你不爱我。”

雅罗米尔想向她保证说他是爱她的,但是她不让他说:“不,你不要想说服我。这一切比你自己说的要有力得多,这个晚上我们都已经很清楚了。你不是很爱我。通过这个晚上,你自己也清楚了,你不是很爱我。”

开始,雅罗米尔还想和姑娘解释,告诉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与他爱她的程度无关,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姑娘的话实际上为他提供了一个他始料未及的掩饰耻辱的机会。接受姑娘关于他不爱她的指责比接受身体无能要容易得多。他于是什么也没有说,低下了脑袋。当姑娘再次重复对他的指控时,他用一种极端模糊、很没有说服力的声调说:“不,不是的,我爱你。”

“你撒谎,”她说,“你的生活里肯定还有别的女人。”

这个解释更好,雅罗米尔低着脑袋,忧伤地耸了耸肩膀,仿佛承认她的指责有一部分是对的。

“这毫无意义,如果不是真的爱情这一切就毫无意义,”大学生闷闷不乐地说,“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可能把这些事情当儿戏。一想到你是用我来代替别的女人我就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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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度过的那个晚上是很残忍的,对于雅罗米尔来说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重新开始,洗刷耻辱。于是他不得不回答:“不,你这样说不公平,我爱你。我非常爱你。但是有些事情我没有对你说实话。我的生活里的确有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爱我,我令她感到非常痛苦。这会儿我的心里有阴影,我抛不开,毫无办法。请你理解我,我求求你。如果因为这个你就不再见我,这是不公平的,因为我只爱你,只爱你。”

“我没有说以后不再见你,我只是说我不能忍受你另有女人,即便这只是一个阴影。也请你理解我,对于我来说爱情是绝对的。在爱情的问题上我不妥协。”

雅罗米尔望着眼镜姑娘的脸庞,一想到即将失去她,他的心就揪住了;他觉得她离他已经很近了,她是可以理解他的。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愿向她倾吐一切,他宁愿被称为一个痛苦的、被致命的阴影占据的、值得同情的男人。他反驳道:

“在爱情的问题上,绝对难道不是意味着理解我们所爱的人,理解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身上的阴影吗?”

这话说得很好,大学生仿佛正在思考。雅罗米尔觉得他并没有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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