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5
“可是,大出家那次,他失败了,对吧?”
今野证人看了一眼大出俊次。“是的。大出胜的母亲,俊次的祖母在那场火灾中丧生。我的委托人为此事感到深深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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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出俊次脸上并没有怒色,只是显得更加萎靡不振。
“你的委托人作为一名‘烟火师’,为了不出现一名死者,肯定动了不少脑筋吧?”
“是的。”今野证人也像早就等着辩护人这个问题似的,立刻答道,“具体细节,我在此无法说明。但我告诉大家一点,关键不在于技术,而是在于委托人的细致用心。”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委托人在每次作案之前,一定要与目标住宅里的住户一一见面。一般只是看看对方相貌,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
神原辩护人眨了一下眼睛:“见面?特地登门拜访吗?”
“是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只有在见面之后,才能将完成委托必需的信息一一铭记在心。不是几楼住多少人这种干巴巴的信息,他必须了解住户在建筑物内是如何生活的。”
陪审团中的山野纪央像是遭到了打击,浑身微微一颤,双手按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自己面对的不是空荡荡的建筑物,而是活生生的人。而自己要做的事,很可能会夺走人们的生命。你的委托人正是为此才特意前去与建筑物中的住户见面,对吗?”
“是的。但即使他这样做了,也不能减轻他的罪名。还有,如果住户中有病人、老人或孩子,就必须为他们提供避难的帮助,预先踏勘可以为此确认现场细节。”
“可是,万一被对方记住自己的长相,不就麻烦了吗?”
“是的。他说,这样的风险在所难免。”
终于听出点名堂了。凉子的膝盖抖得厉害,根本止不住。她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自己的脚。
“你的委托人一直是这么做的?”
“是的。他一定会这么做。”
“一次例外都没有?”
“没有。”
“在大出家作案时,你的委托人也事先去拜访过?”
“拜访过。”
神原辩护人挑衅似的轻轻扬起下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委托人总共去大出家勘察过三次现场,第一次是在去年年底,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夜晚。”
整个法庭都炸开了锅。井上法官不得不猛烈敲打起木槌。
今野证人提出要喝水,野田健一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证言中断了一段时间。喧闹平息后,旁听者和陪审员们都难以掩饰内心的惊恐和激动。
神原辩护人重新开始询问:“你的委托人具体是在几点,以怎样的方式拜访大出家的呢?”
“他与参与此次行动的两名同伴一起受大出胜的邀请,以打麻将的名义前去拜访。大出家有专用麻将室,里头设置有高档麻将桌。三人到达大出家的时间是将近晚上九点,离开时已是凌晨两点多。”
“在大出家滞留的时间相当长。”
“因为要打麻将。”今野证人微笑道,“这倒不是纯粹的借口。顺便一提,那天的麻将只有我的委托人一个人在输。毕竟另有目的,他有点心不在焉了。”
“那天夜里,你的委托人去大出家的目的,在于查看房屋结构并与家人见面,没错吧?”
“是的。他们一到大出家,大出夫人就出来打招呼,还在大出胜的引导下,在他母亲的房间里见到了他母亲。”
“和俊次见过面吗?”
“和夫人一样,大出胜也叫了俊次,可他并没有露面。据说大出胜为此十分恼火,斥责他不出来向客人打招呼,太不像话了。”
“那次拜访时,你的委托人几乎一直在麻将室里吗?”
“是的。但他曾以上厕所或活动腿脚为借口,瞒过大出夫人走出麻将室,去各处查看,每次花的时间都很短。”
“这样就能完成勘察任务了?”
“对他来说,这就够了。还有,听说当天他拿到了房屋设计图。房屋竣工至今已超过三十年,设计图十分陈旧,改造和重新装修的部分都未反映在图纸上。那份图纸只能提供大致的情况。”
“在拿到设计图的同时,你的委托人应该从大出胜那里得到了家人居住位置的情况。”
“是的。”
“厨房在哪里,浴室在哪里,俊次的房间在哪里,等等。”
“是的。不过,我的委托人还说,光有这些信息还不够,为了加强实际感受,必须用自己的眼睛一一观察、确认。有人实际居住的房间,往往会有一些不到现场无法了解的情况,例如家具电器的摆放位置,设计图上画着的窗户有没有堵住,等等。”
神原辩护人放下文件,两手空空地站立着。他脸上的表情表明,目标已经明确,不必拐弯抹角,只要发起最后攻击,定能一举拿下。
“这么说,你的委托人当天一直没能见到俊次?”
“听说大出胜利用麻将室的电话,还吩咐他夫人去叫了俊次好多次,但他就是不肯露面。大出胜还发火说,今天叫那小子不要出去,他就闹起了别扭。我的委托人还和同伴一起安慰过大出胜。”
“见不到俊次,你的委托人不会很为难?”
“倒也不会。即使当天夜里见不到,以后还会有机会。因为正式行动要到半年之后,我的委托人不必太着急。可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今野证人慢慢说道。
“偶然的机会?”
“我的委托人要喝水,去厨房时遇见了俊次。”
神原辩护人也缓缓地问道:“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当时,放在厨房的小电视机正播放着NHK的新闻节目,那天夜里在下雪,对吧?大雪一直下到天亮。”
“是的,首都圈播报了大雪预警。”
“据说那时,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气象图,就是NHK报道天气时常见的那种。”今野证人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四方形,还指了指左上角,“播出新闻和天气预报时,屏幕的这个位置上不是会显示时间吗?”
“嗯。是的。”
陪审员们都在点头。
“我的委托人看到电视机时,时间显示为凌晨零点零八分。”
野田健一立刻在黑板上写下“0:08”。
“我的委托人说,他从小就拥有超群的视觉记忆能力。这和他成为‘烟火师’有没有关系,我不得而知。不过,看到过的场景他绝不会忘记。尤其对于数字,他记得特别清楚。他说他肯定不会记错。”
旁听席不再喧闹。听到这番证言后,大家都在干咽唾沫。
“请允许我确认一下。”神原辩护人说,“就是说,在去年圣诞夜变更日期后,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零点零八分,你的委托人在本法庭被告大出俊次家的厨房里见到了被告。是这样的吗?”
“是的。”
被告眼睛瞪得很大,举起手挠了挠头。他将脑袋偏向野田健一,低声说了句什么,野田助手立刻对被告说:“请安静一下。”
“你的委托人到厨房去的时候,俊次已经在那里了,是吗?”
“是的。”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当时俊次在厨房里做什么吗?”
“他在用微波炉加热什么东西。我们经常会这样做吧?将盘子或盒装食品放入微波炉,设定好时间,在一旁等着听‘叮’的一声。”
“俊次在这么做?”
“是的。”
“那你的委托人做了什么?”
“我的委托人对俊次说了声‘晚上好’,我刚才也说过,委托人之前和俊次没有见过面,只是从年龄长相上推断出,对方应该是大出胜的儿子,所以向他打了个招呼。
“当时,俊次有什么反应?”
“他好像真的在闹别扭,没有搭理我的委托人。”今野证人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委托人对他作了自我介绍,不过没有报上姓名,只说是‘环球兴产’公司的。这是一家与大出家的案件相关的企业。他对俊次说,他和同事一同受邀前来打麻将。”
“俊次呢?”
“据说摆出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
被告现在也是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
“微波炉很快就响了,俊次从微波炉中取出东西,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便跑出了厨房。厨房外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我的委托人当时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
“你的委托人没有和俊次交谈过,是吧?”
“是的。”
“当时的俊次给你的委托人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正像大出胜说的那样,是个闹别扭又不爱搭理人的男孩。不过呢,这个年龄段的男孩都是如此,所以他没有放在心上。”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俊次当时穿的服装吗?”
“是一身蓝色的薄运动服,光着脚,连拖鞋也没穿。”
“在家中穿的休闲服装,对吗?”
“是的。我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也穿这样一身。”看到陪审员个个表情紧绷,今野证人又笑了笑,“俊次似乎很困,我的委托人觉得这大概是他不爱搭理人的原因。”
“他很困?”
“是的,一脸倦容。运动服是皱的,乱蓬蓬的头发特别翘,似乎之前一直在自己房间睡觉,觉得饿了才下楼去了厨房。这很平常,不是吗?”
“完全是随随便便的状态?”
“是的。”
“有没有马上要出门,或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迹象?”
明知没什么用,但凉子还是举手表示了反对:“法官,辩护人在询问证人的意见。”
“反对成立。”井上法官机械性地应了一声。
神原辩护人继续问:“俊次走出厨房后,你的委托人又做了些什么?”
“继续看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他对大雪预警非常关心。”
“他在厨房里一直待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天气预报结束,也就是零点二十分。然后,我的委托人就回到麻将室,对大出胜说,‘我见到你儿子了。’意思是说,与家庭成员见面的任务在当天夜里已经全部完成。”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大出胜是怎么回答的吗?”
“大出胜说,‘那小子没跟你好好打招呼吧?’他显得很生气,似乎觉得作为俊次的父亲很没面子,还重新解释了一遍,‘我今天不许他外出,他就跟我闹别扭。’”
“大出胜要求俊次不准外出,就是因为那天你的委托人要去?”
“是的。他还对我的委托人说,俊次尽在外头闯祸,自己感到很头痛。”
“之后,你的委托人就一直待在麻将室里?”
“他后来又上了两趟厕所,顺便查看了屋内的几个地方。”
“这期间,他见到过俊次吗?
“没有。”
“最后,你的委托人在凌晨两点多离开了大出家,对吗?”
“是的。大出胜叫来出租车,我的委托人和两名同伴在大出家门口坐上出租车,离开了。”
“是大出胜到门口去送他们的吗?”
“是的。当时屋子里很安静,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
神原辩护人停顿片刻,今野证人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
“在此之后,你的委托人又去了两次大出家,进行实地勘察,对吗?”
“是的。”
“那两次,他跟大出夫人和俊次见过面吗?”
“没见过。不过,当他得知,大出家聘用了两名家政服务人员,其中一名专门照顾大出胜的母亲,在他老人身体状态不佳时会住在大出家,就要求大出胜安排自己与这名家政服务人员见面。”
“实际见过面吗?”
“是的。后来见过一次。”
“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的委托人与俊次见面不是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而是在之后两次去的时候?人的记忆发生混乱也是常有的事。”
“不会。和俊次见面是在首都圈下罕见大雪的夜晚,我的委托人记得很清楚。”
“你的委托人于去年圣诞节凌晨零点零八分,在大出家的厨房里遇见身穿运动服、光着脚、头发乱蓬蓬、一脸倦容的大出俊次。这么说没错吧?”
“没错。”
“谢谢!”重重吐了一口气后,神原辩护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脸上的神情相当轻松,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今野证人对他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好样的,询问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