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别后相思空一水 · 1
有什么梦,会比回忆更长久?十年了,每一夜,当她一闭上眼睛,就重新陷入了那一个延绵不绝的噩梦里。无论是身在白墨宸身边,还是孤身独眠高楼。
黑暗无边无尽,血腥泼洒遍地。
在白帝用来行乐的豹房里,那些与她一起进宫的雏女一个接着一个地被传唤进去,如同柔弱的羔羊,在暴虐的爪牙下被撕裂。房间里那些人在辗转呼叫,痛苦而战栗,一声声刺痛她的心。盛装的她木然立在门外,无法想象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你不用进去了,”等最后一个同伴也进去后,守在外面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是一个带刀的侍卫,目光下流而龌龊,上下打量着她,“你年纪太大了,而帝君只喜欢吃嫩的。”
她默默握紧了手,用力得指甲都刺破了掌心,血沁出指缝。
原来,二皇子买下她们送到帝都,就是为了供帝君凌虐蹂躏。那些孩子……那些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甚至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就这样在暗夜里被撕裂成一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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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紧握着手,只觉得一股怒火在心里燃起,几乎要把她的所有神志都燃尽。是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反复提醒自己,她是被买来的,既然被当做礼物送到了这里,那么,无论接下来是怎样的遭遇都要咬牙忍受。
然而,此刻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在那些年幼的同伴身上,她天性里那一股火焰却还是无法压抑地燃烧起来。然而,在这个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她身边根本没有剑,而刺杀皇帝更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一旦拔剑,她的母亲弟妹都无法幸免!
她双手颤抖,内心冰火交加。然而身侧那个带刀侍卫却在低低地笑,用刀柄将她的下颌抬了起来:“怎么,不如我让帝君把你赐给我吧?呵,我喜欢你这个年纪的,十七岁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候。”
“滚!”她别开了头,再也无法克制地怒斥道。
那个侍卫没想到一个柔弱的女子居然敢这样反抗他,忍不住变了脸色,一步上前。就在那一刻,身后的长廊里发出不同寻常的声响,仿佛有什么重物坠地,然后一个嘶哑不成人声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地呼救:
“救驾……有……有刺客……”
“帝君?!”那一瞬,外面的所有侍卫都转过身,朝着豹房紧闭的门扑了过去,连那个调戏她的侍卫都没有一丝迟疑。
刺客?守卫森严的深宫里,怎么可能忽然有刺客!
当门被踢开的时候,里面的景象令人震惊。
白帝被捆绑在床上,拼命地挣扎,白胖的身体不住颤抖。那些雏女们簇拥在床头,裸露的身体在黑暗里显得异常白皙而柔弱,浑身遍布血迹和淤青。然而,那一群柔弱的羔羊却合力将那头残暴的狮子压在了床上,用衣带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白帝被勒得眼睛翻白,舌头半伸,手脚不停抽搐,眼看就要断气。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失声惊呼。千钧一发之际,侍卫们及时救驾,一刀将那两个拉着衣带的雏女砍成两段!
床上的白帝翻滚着落地,捂着喉咙喘息半晌,惊魂方定,嘶哑地喊:“杀!贱货!一个也不准留,统统给我千刀万剐灭九族!”
“是!”
转瞬而来的就是大屠杀——那些侍卫闯入了豹房,利刃向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孩子们身上砍去。只是短短片刻,温柔乡便成了修罗场。
“不……不!”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住手!”
那一刻,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连累父母、什么株连九族,剑圣门下的血在身体里沸腾,她大声喊着,不顾一切地冲入了豹房里,反手一击打飞了那个正挥刀砍向雏女的侍卫,大声厉喝:“住手!不要杀手无寸铁的人!”
然而根本没有人听她的话,无数的刀立刻朝着她砍了过来。
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了……再也无法停止了!
以杀止杀,只能如此吗?
她甚至连思考这些的时间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夺过了一个侍卫手里的刀,将那些砍过来的利刃全部逼开。在师门学艺那么多年,她从未杀过人,此刻第一次出手就面对着如此残酷血腥的绝境,令人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地。
杀,杀,杀!不阻止这些豺狼,背后那些孩子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真正动手的时间可能只有短短的一刻钟,然而对她来说仿佛是过去了一个轮回那么久。当清醒过来的时候,血已经染红了她的全身,房间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那些侍卫的尸体,包括片刻前还在调戏她的那一位,已经只剩下了半个脑袋。
那些幸存的雏女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惊恐万状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怪物。
“啊……”她颓然松开了刀,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浓厚黏稠的血已经让十指都无法张开。那一刻她忽然间全身颤抖,弯下腰呕吐起来。
“来……来人啊!有刺客!”当她虚弱地在血腥里颤抖的时候,耳边忽地响起了嘶哑的声音。转头看去,只见那个漏网之鱼白帝居然已经手足并用地爬出了豹房,在廊上踉跄奔逃,一路大呼!
瞬间,整个深宫都惊动了,无数灯火朝着这里聚集。
她独自站在血泊里,看着墙角那些因为惊吓而呆滞的孩子们,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重新摸索着拿起了一把刀,站起身守在了门口,脸色苍白而木然,并无恐惧,也并无退缩。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战斗到死的那一刻为止吧!
反正入宫之前,在黑石礁上,她已经了亲口和少游说了再见,断了心里最后一点羁绊,从此生死再无牵挂。
闻声冲来救驾的侍卫很快将豹房包围得水泄不通。她知道自己定然活不过今夜了,然而,即便是为了身后那些孩子,她也不能后退半步!虽然,她们的生命轻贱如同蝼蚁,原本也不会有人在意。
“退下。”忽然间,有一只手从黑暗里伸过来,无声地揽住了她的腰。有人在身后开口,声音低沉而凛冽:“接下来的事和你无关,让他们去处理吧。”
谁?谁在和自己说话?她吃惊地转过头去,看到了黑暗里那线条利落冷肃的侧脸,冷冷的,不动声色,在这个修罗场里,有一种令人安心同时也令人敬畏的力量。
“是你?”她失声,认出了那个在暗巷里买下自己的人——三天前,就是他带着一行人护送她们入宫,当做贺礼和其余宝物一起献给了帝君。龙颜大悦之下,帝君当场晋升他为将军,并留下来宴饮。可如今,他又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了。
是的,原来,今晚真正要杀帝君的,是他们!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般身手,”他看着她,目光复杂,“是我小看你了。”
是吗?她苦涩地笑,就算再高看一眼又如何?在他们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看来,她们这些平民女子不过是棋子,还是那种可以随时牺牲的弃子!
“别怕,”那个男人刚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柔和,忽然低下了头,将冰凉的嘴唇印在她冰凉的额头上,低声道,“没事了。”
那是一个不含任何欲·望的吻,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如父如兄。她却在一瞬间惊呆在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十几个同伴全都死了,为什么唯独她可以活下来?她是与众不同的吗?
“不相信我?”他低声问。
她抿着嘴,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她虽然涉世不深,但有些道理却也明白:一个男人如果要冒着危险带走一个女人,还会有什么原因呢?是的,这个人想把她据为己有,或者是为了欲·望,或者是为了阴谋。
可是,她既然不肯做白帝的玩物,又怎会乖乖跟他走,做另一个人的傀儡?
外面的杀戮声越来越近,他看到步步退缩的她,叹了口气,一字一句:“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总要为你家人的安全考虑,是不是?”
那一刻,她猛然一震。
“你……”她闪电般地冲过来,一把将他推在了墙上,刀锋瞬地逼上了他的咽喉,厉声道,“你把我家人怎么了?”
他淡淡地笑了一声,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已经把他们从窄石板巷的老房子里接了出来,安置在了一个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他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如果杀了我,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当啷一声,她手一软,刀落在了地上。
“你……”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憎恨和不解,“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他叹了口气,“可能你不相信,但我只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她失声冷笑起来,指着满地的尸体,筋疲力尽地怒斥道,“明明是你把我们送到这个地方来!明明是你设计了这一切!”
“是的,是的……对不起。”他喃喃低语,伸手将不停挣扎的她拥入怀里,“不过,我发誓,从今天开始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我一定会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任何人想要伤害你们,都必须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诚挚和歉意,令她怔住了。
片刻,她才喃喃问道:“你是谁?”
“白墨宸。”外面的杀戮还在继续。经过这深宫里一场激斗,天亮后这云荒便要换了人间。在血腥的黑夜里,那个年轻的将领站在豹房里,伸手拥住了她单薄的肩膀,轻声说,“走吧!趁着鹤绂他们还没到,赶快跟我离开,我会保护你。”
他的手臂稳定如岩石,眼神深广,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