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 山中日记 · 二十五
通过Carlos,我依稀看到了危地马拉的另一面,与我在过去两周内看到的情形完全不同。牙医是高收入的行业,Carlos在此地绝对至少是中产水平。他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不用像Fatima的村民们那样背着柴火在大雨中走长长的山路,不用给孩子们穿别人不要的旧衣服……他的诊所里摆满了他收藏的玩具汽车模型,他可以一年去12次古巴看望妻子,他在诊所里用笔记本电脑上facebook和skype,他受过很好的教育,见多识广,视野开阔,可以用英文和我们聊关于美国、法国、古巴、中国、日本、甚至朝鲜的各种话题……
和Carlos聊天的时候,我觉得世界是平的。可是我也知道,就在这个诊所的百米之外,世界已然出现了断层。那些有趣的对话,那些别致的爱好,那些丰富的感情,全都一一坠落到深邃的谷底。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平面上,只有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和破败郊区的月亮。如果此刻有一只鸟在空中俯瞰下面的人类,它是否也能看清命运的构造?我的确相信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既然能做到的只有极少数的人,你不得不承认这也还是需要某种运气 解忧杂货店。我想所谓命运,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大概就是杯子是什么形状,水就是什么形状。这种说法太悲观太不励志,可这才是事实。
记得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卡尔维诺借马可之口说:别的地方是一块反面的镜子,旅行者能够看到他自己拥有的是何等的少,而他所未曾拥有和永远不会拥有的是何等的多。我想这里所说的“少”和“多”并非专指物质,更确切地说是指哲学意义上的人生的可能性。在山里的两周我看到他们生活的一个瞬间,或者是一生,而这一生或是一瞬间本来完全可能是属于我的。如果不是命运的操纵,那个背着柴火在雨中行走的女人很可能就是我自己。这是我不曾拥有也大概永远不会拥有的人生,可是我情愿不要这样的可能性。
作家史铁生曾经写过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好运设计》,大意是说要是今生遗憾太多,在背运的当儿,不妨随心所欲地设计一下自己的来世。生在穷乡僻壤,有孤陋寡闻之虞,不好;生在贵府名门,又有骄狂愚妄之险,也不好。最好是既知晓人类文明的丰富璀璨,又懂得生命路途的坎坷艰难;既了解达官显贵奢华而危惧的生活,又体会平民百姓清贫而深情的岁月;既能在关键时刻得良师指点如有神助,又时时事事都要靠自己努力奋斗绝非平步青云;既饱尝过人情友爱的美好,又深知了世态炎凉的正常,故而能如罗曼罗兰所说“看清了这个世界,而后爱它”……这样的位置好么?当然好!
可是这么好的位置在哪儿呢?
在下辈子。在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