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 · 2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一心想在阅兵比赛中获胜,大半个晚上都在研究这事,他的妻子妖艳地躺在床上等他,一边翻着克拉夫特·埃宾的书,寻找最喜欢的章节。他读的是关于行进的书。他摆弄着几盒巧克力小兵,直到它们化在他手里才作罢,于是又调遣起一套塑料牛仔来,把它们排成十二人一列的队伍。这是他化名从一家邮购商店买来的,白天锁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列奥纳多的解剖练习看来是必不可少的。一天晚上,他觉得需要一个真人模特儿,于是指挥他的妻子在房里行进。
“裸体吗?”她满怀希望地问。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十分恼火,两手啪地捂住眼睛。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生活绝望地拴在了一个女人身上,而这女人只知道满足自己肮脏的性欲,根本就看不到为了实现那无法达到的目标,高尚的人可以英勇地投身其中,进行艰苦卓绝的伟大斗争。
“你为什么从不鞭打我?”一天晚上,她不高兴地问。
“因为我没时间,”他不耐烦地对她呵斥道,“我没时间。你不知道在进行阅兵比赛吗?”
而他也确实没时间。你看,已经是星期天了,下一次阅兵比赛只剩下七天的时间准备。他不明白时间都到哪里去了。接连三次阅兵比赛都得了倒数第一,弄得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名声很臭,于是他考虑了各种改进的办法,甚至想把每排十二个人钉在一根长长的二乘四英寸的风干橡木条上,使他们保持直线。这个计划行不通,因为如果不在每个人的腰背部嵌入镍合金旋轴,要做九十度转向是不可能的,再说要从军需主任那里拿到那么多镍合金旋轴,还要争取到医院外科医生的合作,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也完全没有把握。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采纳克莱文杰的建议,让学员们选出了自己的学员军官,随后的那个星期,中队赢得了黄色三角旗。这意外的成就,把沙伊斯科普夫少尉高兴坏了,以至于妻子想拖他上床庆贺,以宣示对西方文明里下中产阶级性道德观念的蔑视时,他拿起旗杆朝她脑袋使劲敲了一下。下个星期,中队赢得了红色三角旗,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简直欣喜若狂。此后一个星期,他的中队创造了历史,连续两个星期赢得红色三角旗!现在,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踌躇满志,坚信自己有能力一鸣惊人。经过广泛研究,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发现,行进时两只手不应像时下流行的那样自由摆动,而应该始终保持在大腿中线不超过三英寸的范围之内,这就是说,两手实际上几乎根本不要摆动。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准备工作做得精细而又秘密,中队全体学员都宣誓保守秘密,他们深夜来到辅助阅兵场预演。他们在一团漆黑中行进,彼此盲目地撞在一起,但他们并不惊慌,就这样慢慢学会了行进而不摆动双手。沙伊斯科普夫少尉最初的想法是请钣金车间的一位朋友把镍合金钉打进每个学员的股骨,再用恰好三英寸长的铜丝把钉子和手腕连接起来,但是没有时间——总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而且战争期间很难弄到上好的铜丝。他还想到,学员们被这样拴住手脚,便不能在正式行进之前那感人的昏厥仪式上合乎规范地倒地,而不能合乎规范地昏厥可能会影响全队的得分。
整个星期,他在军官俱乐部总是按捺着喜悦咯咯地笑。他最亲近的朋友中,各种猜测在迅速滋生。
“真不知道那白痴在搞什么。”恩格尔中尉说。
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对同事的询问报以会心一笑。“到星期天你们就明白了,”他保证道,“你们会明白的。”
那个星期日,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以一位经验丰富的演出总监所有的沉着自信,向公众展露了他划时代的惊人之举。别的中队以习惯的姿态,装模作样地轻松走过检阅台时,他一句话没说;甚至他自己中队的头几排进入视线,手臂一动不动地行进着,让那些惊呆的军官同僚开始恐惧地嘶嘶直抽冷气,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即使那个时候他都沉得住气,直到那位臃肿而蓄着肥厚髭须的上校猛地转过身,铁青着脸粗暴地盯着他,他才作出让他不朽的解释。
“瞧,上校,”他宣布说,“不用手。”
于是他向惊愕得鸦雀无声的听众散发那套晦涩规则的经过鉴定的复印件,他取得的令人难忘的成功,便是以这套规则为基础的。这是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生平最荣耀的时刻。他赢得了阅兵比赛的胜利,自然,唾手而得,可以永久保留那面红色三角旗,由此彻底终结了星期日阅兵比赛,因为战争期间上好的红色三角旗跟上好的铜丝一样很难弄到。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当场晋升为中尉,自此开始了军阶的蹿升。因为他的重大发现,极少有人不把他看作真正的军事天才。
“那个沙伊斯科普夫中尉,”特拉弗斯中尉谈论道,“他可是军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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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确实是,”恩格尔中尉赞同道,“可惜,这个傻鸟不肯鞭打老婆。”
“我看不出跟那事有什么关系,”特拉弗斯中尉冷静地回答,“每次性交,比米斯中尉总要把比米斯夫人美美鞭打一顿,可阅兵比赛中他却是一文不值。”
“我说的是鞭打,”恩格尔中尉反驳道,“谁在乎什么阅兵比赛!”
实际上,除了沙伊斯科普夫中尉,没有人真把阅兵比赛当回事,更不用说那个臃肿而蓄着肥厚髭须的上校了。此人是诉讼委员会主席。克莱文杰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刚要对沙伊斯科普夫中尉提出的指控申辩无罪,他就对克莱文杰咆哮起来。上校握拳猛击桌面,却打痛了手,于是对克莱文杰越发愤怒,便越发猛烈地挥拳击打桌子,手也就越发疼得厉害。沙伊斯科普夫中尉一言不发地怒视着克莱文杰,为他留下的糟糕印象丢尽了脸。
“再过六十天,你就要迎战比利·佩特罗利[12]了,”蓄着肥厚髭须的上校吼叫道,“但你以为这是个老大的玩笑。”
[12]比利·佩特罗利,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轻量级职业拳击手。
“我认为这不是玩笑,长官。”克莱文杰答道。
“不要插嘴。”
“是,长官。”
“插嘴时要叫‘长官’。”梅特卡夫少校命令道。
“是,长官。”
“刚才不是命令你不要插嘴吗?”梅特卡夫少校冷冷地问。
“可是我没有插嘴,长官。”克莱文杰申辩道。
“你是没有。但你也没有叫‘长官’。把这一条加进对他的指控,”梅特卡夫少校指示那个会速记的下士,“不插嘴的时候,未能叫上级军官‘长官’。”
“梅特卡夫,”上校说,“你是个大笨蛋。你知道吗?”
梅特卡夫少校好不容易咽下这口气。“是,长官。”
“那就闭上你的臭嘴。你在胡说八道。”
诉讼委员会由三人组成,即臃肿而蓄着肥厚髭须的上校、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和正在努力练就一副冰冷目光的梅特卡夫少校。作为诉讼委员会成员,沙伊斯科普夫中尉也是法官之一,他将认真权衡检举人控告克莱文杰一案的是非曲直。沙伊斯科普夫中尉还是起诉人。克莱文杰有一名军官为他辩护,为他辩护的军官正是沙伊斯科普夫中尉。
克莱文杰被这一切弄得糊里糊涂的,而上校猛地站起身,肉浪奔涌如喷薄状。威胁要把他那臭烘烘的怯懦身体一条条撕开时,克莱文杰开始惊恐地战栗。一天,他在行进去上课的途中绊了一跤;第二天,他就正式遭到指控,罪名是:编队时打乱队形、行凶殴打、行为失检、游手好闲、叛国、挑动闹事、自作聪明、听古典音乐,如此等等。一句话,他们要对他严惩不贷,于是他来到了这里,胆战心惊地站在这位臃肿的上校面前。上校又一次大声吼道,再过六十天,他就要迎战比利·佩特罗利了,然后要求他回答,到底愿不愿意被开除,再遣送到所罗门群岛掩埋尸体。克莱文杰谦恭地回答说他不愿意,说他是个笨蛋,宁愿做一具尸体,也不愿掩埋一具尸体。上校坐了下来,往后一靠,突然变得平静而谨慎了,还逢迎地客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