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和服街 ·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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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吉郎一行五人沿石阶而上,离开了低洼处的郁金香园。

石阶两侧种满了钝叶杜鹃,团团簇簇,与其说组成了篱笆,更像一道长堤。虽还未到花期,但那细嫩而茂密的新叶衬得盛开的郁金香越发艳丽。

登至高处,只见右边是一片开阔的牡丹园和芍药园,也都还没有开花。也许是新建的缘故,这片花圃和周围景致略有些不协调。

不过,向东可以眺望比叡山。

植物园里很多地方都可以望到比叡山、东山和北山。自芍药园东侧看到的应该是比叡山的正面。

“霞雾弥漫,比叡山看上去低了不少啊!”宗助对太吉郎说。

“在春霞中,山也柔美了。”太吉郎凝望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大友,看着这霞雾,你有没有觉得春天将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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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吗?”

“雾气这么浓,反倒让人有些……春天也走到尾声了啊。”

“是啊!”宗助接道,“真快啊,我家都还没得空去赏花呢。”

“反正也没什么新奇的。”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太吉郎提议道:“大友,咱们走你喜欢的那条林荫道回家吧。”

“多谢了。只要有那条路可以走,我就知足了。来的时候,我们走的也是那条路……”宗助又回头叫千重子,“姑娘,陪我们一起吧。”

林荫路上,两侧的枝条交织在一起,梢头细软的嫩叶还透着淡红,没有一丝风,嫩叶却微微摇动。

五人保持沉默,慢慢地走着,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

太吉郎满脑子都是秀男的话,他把奈良和京都最典雅的佛像与女儿相比,说千重子比它们还要美丽。看来,他已经完全被千重子吸引住了。

“可是……”

如果千重子和秀男结婚,大友家的作坊又哪里有适合她的位置呢?难道要像秀男的母亲一样,没日没夜地缫丝吗?

太吉郎回头看去,只见秀男正对千重子不停地说着什么,她也间或点头应和。

即使结婚,千重子也未必要嫁到大友家去,可以让秀男入赘到自己家来。太吉郎思绪联翩。

千重子是独女,如果把她嫁出去,老伴阿繁肯定十分难过。

可秀男是大友家的长子,他父亲宗助还说他的手艺在自己之上。不过,他们家还有两个儿子。

虽说自家的铺子“丸太”现在生意大不如前,店中旧物都无力修补,不过好歹也是中京区的批发商,和只有三台手工织布机的小作坊还是不同的。大友家是纯粹的家庭作坊,连个工人都没雇,可见光景一般,从秀男母亲浅子的打扮,还有那简陋的厨房也可看出一二。就算秀男是长子,如果劝说得法,说不定对方也能同意让他做上门女婿。

“秀男真是沉稳啊。”太吉郎对宗助试探着说,“虽然年纪轻轻,但办事牢靠,让人放心。”

“过奖了。”宗助回答得很自然,“工作的确卖力,可不会跟人打交道,说话太鲁莽,愁人啊!”

“这才好啊,有个性。这阵子,我也净挨他的批了……”说起这点,太吉郎反倒显得有些高兴。

“真得请你原谅啊。他那样的脾气……”宗助微微颔首,表示歉意,“他要是自己没想通,就连父母的话也不听。”

“挺好的。”太吉郎点点头,接着问道,“对了,今天为什么只带秀男一个人来?”

“要是把弟弟们都带来,家里就得停工了。还有,带秀男来,是想着让他在樟树道上走走,说不定能软化软化他那硬脾气。”

“这条林荫道真不错。实话说吧,我带阿繁和千重子来植物园,还是因为秀男好意劝告呢。”

“啊?”宗助惊讶地端详着太吉郎的脸,“是你想女儿了吧?”

“不,不是。”太吉郎连忙否认。

宗助回过头,看到秀男和千重子走在后面,阿繁还要落后一些。

出了植物园的门,太吉郎对宗助说:“你们用这辆车吧,西阵离得近,一会儿就能回来,我们趁这工夫去贺茂河堤走走。”

宗助还在迟疑,秀男说:“那么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让父亲先上了车。

看到佐田一家站好送行,宗助从座位上欠起身行礼,秀男却只微微点头示意。

“这孩子有点儿意思。”太吉郎想起自己还打过他一巴掌,边忍住笑边对千重子说,“千重子,你和秀男还挺谈得来呀。这小子一看见女孩子话就变多了。”

千重子眼神有些羞涩。“您说在林荫路上?我只是听他说来着,不知道他怎么有那么多话,说个不停……”

“哎呀,这不就是喜欢我们千重子吗?这你都不明白?他还对我说,您女儿比中宫寺和广隆寺的弥勒佛还美呢……我吓了一跳,那个怪小子,能说出这种话来。”

千重子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脸上浮起一抹淡红,一直染到脖根。

“你们说什么了?”父亲又问。

“西阵手工织机的命运什么的。”

“命运?哦?”父亲似乎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命运这个话题挺复杂的。不过,命运也……”女儿回道。

出了植物园,右手边就是贺茂河堤,两旁种着松树。太吉郎率先穿过松林,下到河滩。说是河滩,其实是一片狭长的平地,长满了嫩草。河水从堤坝上翻流而下的潺潺声,立刻在耳边响起。

老人们围坐在草地上吃便当,年轻男女成双成对地散着步。

河对岸,车道下面是一条人行步道。透过几株已经生出叶子的樱树,可以看到后方正中的爱宕山以及连绵的西山。河流上游靠近北山。这一带都是景观保护区。

“坐一会儿吧。”阿繁说。

北大路的桥下,河滩的草地上晾着一些友禅绸。

“春天可真漂亮啊。”阿繁四处张望着感叹道。

“阿繁,你觉得秀男那孩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做咱家的上门女婿啊。”

“啊?突然这么说,我……”

“那孩子挺可靠的。”

“那倒是。不过,你得问千重子。”

“千重子早就说了,她绝对服从。”太吉郎看向千重子,“对吧,千重子?”

“这事可勉强不得。”阿繁也看着千重子。

千重子低下头,眼前浮现出水木真一的身影。那是小时候的真一,描了眉毛,擦了口红,穿着平安朝的服装,化妆成童男,坐在祇园祭的长刀花车上——当然,那时千重子也是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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