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读书

第二部 第十二章 抹香鲸与露脊鲸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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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倒见过,”加拿大人道。

“我信,尼德,正如我相信,有些鲸体重胜似百头大象。请估量一下,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全速冲过来,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它们真能撞沉行船吗?”贡协议问。

“把船撞沉?我不信,”我回答道。“不过,有人说,1820年,就是在这一带南部海域,一条露脊鲸冲到埃塞克斯号船上,迫使该船以每秒四米的速度后退。海浪从船后一涌而进,埃塞克斯号当即沉沦海底。”

尼德看了看我,露出嘲讽的神态。

“我嘛,”尼德说,“我挨过鲸一次大甩尾——当然啦,我当时乘坐在我的捕鲸小艇里。我和同伴们被抛到六米高空。不过,与教授先生刚才说的露脊鲸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一头鲸崽子罢了。”

“这些动物寿命长吗?”贡协议问。

“上千岁,”加拿大人不假思索地答道。

“您怎么知道的,尼德?”

“因为大家都这么说。”

“为什么大家这么说?”

“因为大家都知道。”

“不,尼德,大家并不知道,但大家都这么猜测,猜测的推理根据是这样的。四百年前,渔民第一次捕鲸时,鲸的块头比现在的大得多。于是,人们提出合乎逻辑的假设,现在的鲸之所以今不如昔,是因为它尚未充分发育。所以布丰推理说,此类鲸可以而且应当能活千岁以上。您明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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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德没有听进去。他根本就没听。那头鲸越游越近。尼德虎视眈眈。

“啊!”尼德嚷嚷起来,“不只一头鲸,有十头,有二十头,成群结队!可我毫无办法!手脚都被捆住啦!”

“可是,尼德朋友,”贡协议道,“何不请求尼摩船长恩准让您捕猎呢?……”

贡协议话音未落,尼德·兰就从盖板口哧溜进舱连忙去找尼摩船长。不一会儿,两个人一起登上了平台。

尼摩船长观察着鲸群,它们在离鹦鹉螺号一海里海面上嬉戏玩闹。

“这是南露脊鲸,”船长说,“够大队捕鲸船发大财了。”

“嗯!好,先生,”加拿大人请求道,“我能不能去捕猎它们,哪怕只是过过瘾,为了不至于忘记我的鱼叉手本行?”

“何苦呢,”尼摩船长答道,“只是为了摧毁而捕猎!我们船又不造鲸油。”

“可是,先生,”加拿大人又说,“在红海,您却允许我们去追捕一只儒艮!”

“当时是为了给船员提供新鲜肉食。可在这里,只是为杀而杀。我深知,这是人类的一种特权,但我不允许把杀戮当消遣。屠杀南露脊鲸与消灭格陵兰露脊鲸一样,兰师傅,您的同类都是在滥杀无辜和善良的动物,都犯下了罪行,理应受到谴责。正是你们的滥捕滥杀,致使巴芬湾鲸濒临灭绝,您的同类将毁灭一个有用的物种。还是让这些倒霉的鲸类动物过过太平日子吧!它们的天敌已经够多的了,抹香鲸,箭鱼,锯鳐,且不用说你们又参与了大屠杀。”

可想而知,加拿大人听了这堂道德教育课后,脸上表情有多难看。对捕鲸猎手讲停止捕鲸的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白费口舌。尼德·兰看了看尼摩船长,显然理解不了船长的良苦用心。然而,船长言之有理。对鲸的野蛮无度的捕猎,总有一天会使得海洋里的最后一头鲸遭受灭种之灾。

尼德·兰口里哼起了美国小调,双手插进口袋里,索性转过身去。

然而,尼摩船长关注着鲸的动向,然后对我说:

“我刚才说的没错,除了人类,鲸还有别的天敌。说来就来了,那群露脊鲸很快就要遭遇强敌了。您看见了吗,阿罗纳克斯先生,八海里下风处,有一片黑点在浮动?”

“看见了,船长,”我答道。

“那就是抹香鲸,十分可怕的动物,我有时遇见两三百条,成群结队而过!这些家伙,凶狠残暴,无恶不作,理应格杀勿论。”

加拿大人听到最后一句话,急忙转过身来。

“那好,船长,”我说,“还来得及,权且从保护露脊鲸出发……”

“何必去冒险呢,教授先生。鹦鹉螺号就可以驱散这帮抹香鲸。船头装有钢冲角,总比兰师傅的鱼叉厉害吧,我这么想。”

加拿大人情不自禁地耸耸肩。用船冲角去进攻鲸!谁听说过有这等事?

“等着瞧吧,阿罗纳克斯先生,”尼摩船长道,“我们要让您开开眼界,看一场您见所未见的渔猎活动。对于凶残的抹香鲸,心慈手软不得。它们只长嘴和牙。”

只长嘴和牙!一语道破,惟妙惟肖,大头抹香鲸的形象勾画得再逼真不过了。抹香鲸有时身长可超过二十米,头特大,约占全身的三分之一。它们的武装比露脊鲸厉害多了,露脊鲸上颚只有几缕鲸须,可抹香鲸却有二十五颗大牙,牙高二十厘米,牙尖呈圆柱形或圆锥形,每颗牙有两磅重。就在大脑瓜的上部,由软骨隔开的大骨腔里,装有三四百公斤的鲸脑油,俗称“鲸白蜡”。抹香鲸形容丑陋,根据弗雷多尔的说法,与其说它是鱼,不如说它是蝌蚪。抹香鲸是一种天生有结构性缺陷的动物,可以说左空右实,只用右眼看东西。

可是,这群丑八怪不断向我们逼近。它们发现了露脊鲸群,正准备发动袭击。可以事先做出判断,抹香鲸必胜无疑,不仅因为抹香鲸的形体比性情和善的对手更具有进攻性,而且还因为抹香鲸可以在水下潜藏更长的时间,不必急忙浮出水面呼吸空气。

千钧一发,是拯救露脊鲸的时候了。只觉得鹦鹉螺号开始冲浪。贡协议、尼德和我,我们在大厅观景窗前坐下。尼摩船长走到舵手身旁,亲自掌舵,好把潜水船当作歼击机使用。很快,我就感到螺旋桨在急剧转动,船速也随之加快。

等鹦鹉螺号抵达作战海域时,抹香鲸与露脊鲸的战斗已经打响了。鹦鹉螺号对大头鲸队伍实行切割战术。抹香鲸们看见来了个新怪物参加战斗,一开始并不以为然。但很快发现来者不善,只好躲避锋芒。

这场海战何其壮烈!就连闷闷不乐的尼德·兰也顿时兴奋起来,不由拍手叫好。鹦鹉螺号抖擞精神,成了船长手里得心应手、神通广大的鱼叉。只见鹦鹉螺号横冲直撞,拦腰斩断浑身横肉的抹香鲸,身后只留下继续垂死挣扎的身首分离的动物尸体。抹香鲸的尾巴狠狠地打击船体两侧,可鹦鹉螺号居然毫无感觉。就连它自身发动的冲击,自我感觉也没有什么异常。刚干掉一条抹香鲸后,它立马奔向另一条;为了跟踪追击猎物,它可以在原地掉头,可以前进,也可以后退,舵手操纵自如,可随抹香鲸深潜而深潜,可随抹香鲸上浮而上浮,时而迎头痛击,时而旁敲侧击,或切割,或撕扯,从四面八方,分轻重缓急,可怕的冲角一戳就穿。

好一场大血战!好一片海上垂死挣扎的呼号声!动物受惊的尖利呼叫和杀气腾腾的怒吼连成一片,多么惊心动魄!往昔任鲸优哉游哉的平静海面,现如今却被鲸尾巴搅动得怒涛滚滚,恶浪滔天。

这场荷马史诗般的厮杀前后持续了一个小时,大头怪物在劫难逃。有好几次,十几只抹香鲸团团包围住鹦鹉螺号,试图群起将它挤压成碎片。我们从窗口可以看见抹香鲸张着血盆大口、獠牙瞪眼的凶相。尼德·兰情不自禁对它们咬牙切齿相威胁,骂不绝口。我们感到抹香鲸已经死死纠缠着我们不肯放松,犹如猎狗围困树丛中的野猪不肯松懈。但鹦鹉螺号开足了马力,或推或掀或拖或拽,不时将怪物赶出海面,并不把它们笨重的身躯和巨大的挤压能力看在眼里。

终于,抹香鲸群被打得七零八落,四散逃命去了。海面又恢复了宁静。我觉得鹦鹉螺号重新浮出水面。舱盖一打开,我们便迫不及待登上了平台。

海面上漂满了横七竖八的伤残尸体。即使发生一场大爆炸,也不可能把这么一大堆肉体切割、撕扯、捣鼓成如此惨状。我们浮游在巨尸之间,抹香鲸的浅蓝脊背、灰白的肚皮、癞皮疙瘩触目惊心。几头惊魂未定的抹香鲸正向天边仓惶逃命,血迹染红了远近波涛,连绵好几海里,鹦鹉螺号简直是在血海中漂泊。

尼摩船长也上来了。

“还好吧,兰师傅?”船长问。

“挺好啊,先生,”加拿大人答道,内心的狂热已经冷静下来,“这是一个可怕的场面,真的。但我不是屠夫,我是个猎人,这里只是一个屠宰场罢了。”

“这是害兽的屠宰场,”船长答道,“鹦鹉螺号不是一把屠刀。”

“我更喜欢我的鱼叉。”加拿大人反诘道。

“各有所长吧。”尼摩船长回答道,眼睛直盯住尼德·兰看。

我生怕尼德·兰控制不住自己而粗暴行事,那势必闹出不可收拾的后果。但他发现鹦鹉螺号正向一只露脊鲸开去,心中的怒火也就随兴趣转移了。

露脊鲸未能逃脱抹香鲸的尖牙利齿。我认出这是一条南露脊鲸,扁平的头,浑身漆黑。从解剖学角度看,南露脊鲸与白露脊鲸及挪威北角的露脊鲸之间存在区别,它的七块颈椎骨是完全愈合的,而且比同类多了两根肋骨。倒霉的露脊鲸已被咬死,侧卧在水面上,肚皮千疮百孔,受伤的鳍上还吊着一只幼鲸,母鲸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免遭杀戮。母鲸张开大嘴,水从鲸须里汩汩流出来。

尼摩船长把鹦鹉螺号开到母鲸尸体旁。两位船员登上母鲸身体上,我不胜惊讶,他们居然从母鲸的乳房里挤鲸奶,直到挤干为止,足足有两三桶。

船长递给我一杯温热的鲸奶。我连忙说我不爱喝这类饮料。但他要我放心,保证鲸奶味道好极了,比牛奶毫不逊色。

我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有益的储备,因为鲸奶制成的咸黄油或奶酪,可为我们的日常伙食增添不少可口的花样。

从那天开始,我心里就惴惴不安,注意到尼德·兰对尼摩船长的态度越来越糟糕,我决定密切注意加拿大人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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